三月飞花,四月草长,五月流萤,六月玄火,七月暑气犹炽。
七月末,鬼王宗遣来使者,带着连绵数十里堵塞山道的聘礼,约定了婚礼的日子,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锦春就该出嫁了。
这是鬼王宗娶妻的规矩,初雪日子迎回的新娘,发髻里藏满茉莉花蕾,寓意着新人纯洁无暇,岁月静好融洽。
明明是她的婚事,却无人敢来通知,锦春端坐在浮离宫顶,神色萎靡,笑容浅淡,静静的擦拭着广漠长剑,隐隐有杀气,不多时剑刃上见了血,她并未发觉,犹自木讷的重复着动作。
“主子,你下来吧,高处风大,仔细别着了凉。”血红仰首高喊,一张素玉般的面孔藏在面具下,只露出双冷峻的长眼。他是影卫,一生只跟着一个主子,主子死了他可是要殉主的,所以从来将锦春的命看的异常珍重。
“别了,我正想吹吹风,冷静一下,”锦春提个赤红的小酒壶,摇摇晃晃不知道喝了多久,粉面渗出点点桃红,碧色纱衣皱皱巴巴,越发显得肤色雪白,唇红如砂。忽而冷笑起来,一线妩媚甚嚣尘上:“放心吧,我死不了,我怎么舍得死”
江安说过,酒是穿肠利刃,情是蚀骨剧毒,酒色迷人,不是没有道理。
锦春只觉得就热身冷,冷风经过,更是抖得发憷,只觉得浑身都痛。将坠未坠时落入某人的臂弯当中,药的气味,那女人的气味。手指有力却冰冷,托着她的背脊,一阵酥麻爬上来,锦春只管在长毛皮里找到个舒适的位置,像个小动物般蜷缩着。
“血红,你说苏言为什么就不要我了。”锦春闭着眼睛,静静抓住对方的衣襟委屈的问了一句,泪珠滚落,转瞬便在衣料上染成一瓣花。苏言目光悠远,一旁的血红噤若寒蝉,唯有风卷落白,发出沙沙的声响,至为凉薄缠绵,香软如海。
“没有,他没有。”锦春被推入血红怀中,苏言用指尖轻轻扫过她的眼角眉梢,眉头微蹙,手势温柔,眼神却沉痛,有微不可察的叹息之意,忽然露出诀别的神情,将衣袖隔断,转身离去,血红无端端觉得口渴。
“看好你主子,直到出嫁之日,都不许她出浮离宫,少一两肉,你便割一两肉抵上,少半根头发,你便去惩戒堂挨一道板子。就这样吧。”苏言人称无面郎君,纵使是威胁人的时候,口气亦是淡淡,他十七岁那年,唯一的长兄和老师联手叛乱,他手持长剑,将二人诛杀在伏龙殿前,血溅衣袖,二人的首级滚落脚下,他却安然若看戏,只淡淡擦着手上的血渍道:“你们若要这位置,开口便好了,这又是何必呢?”
少年领主,素来都是孤家寡人,血红想不通琅主苏言为何要将自己宠了十年余的主子送走。
“琅主,臣下不懂,您为何要将小主子送走,鬼王的新娘,成婚后都不满周年便得了血痨而亡,天下人有女之家,皆唯恐避鬼王宗不及,小主子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刑罚?您可知道,入了那个火坑,便是万劫不复?”血红满腔的疑问,还来不及开口,便被锦春死死扯着衣角,她面色惨白,轻轻摇头。
那薄如纸片的身形,沿着蜿蜒的长廊徐徐远离。看得人望眼欲穿。
“主子,你为何不让我问?”
“因为我信他。”
“如果你信错了?”
“起码我爱过。”
元春九年,缥缈峰同鬼王宗联盟,琅主嫁玄天长老锦春于鬼王。
元春十一年,鬼王为冥后锦春建幽冥地宫,以玉树雕琢白梨,造【香雪海】之境两情笃定,破鬼王妻不满周年必亡之诅咒。琅主大婚,妻子为百草谷传人,气质同冥后三四分神似。鬼王携妻亲自道贺,良辰美景,暗潮汹涌。
元春十四年,鬼王卒,为慢性毒发,死不瞑目,疑点颇多,亡后尸骨遇风即化,只有衣冠冢留存。同年,冥后锦春怀有遗腹子,被鬼王宗人软禁。缥缈峰琅主派重兵强入鬼王宗,名为护玄天长老,实为逼宫夺,权。入宫三日即发动玫瑰政变,血洗地宫上下,血气漫天,多日阴霾,不可见白昼。鬼王宗从此为缥缈峰所有。冥后失踪,唯有一子于归留存于世,落地即为鬼王,于归和其母类似,体弱多病,被百草谷人断言活不过二十九岁,送缥缈峰由琅主亲自教养,实乃提线傀儡而已。
有传言称,于归乃琅主同长老的私生子。整件婚事是彻头彻尾的阴谋。
有传言称,见过白头女子泛舟江上,带着一女婴,形容举止同昔日冥后肖像。
有传言称,鬼王尚存活于世间某一角落,积蓄力量,等待反攻。
有传言称,鬼王死前至为怨怼,诅咒妻子,此生所盼,一度得到,必将以更加惨绝的方式失去,血脉所及,莫不如此,此为死咒,无可消解。
真相种种,扑所迷离,早就随着时间封存,留下的唯有未尽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