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三日后，理当回门。

侍儿款款为我盘发挽髻，铜镜里，我的面容十分清瘦，抬手抚着脸庞，心里微微发酸。不过二九年龄，我便憔悴成如此模样。“夫人，今日宫中家宴，可要打扮的华丽些？”看着镜中侍女青春俏丽的笑容，我竟也不由被感染。自李逝去，我平日里便只着素白的衣衫，都快忘了当初在周朝宫廷，自己素来以容颜艳丽闻名。

“金嵌红宝石花钿，就是它，为我佩上吧。”指向钿螺漆木首饰盒里艳红的耀眼的一组花钿，微微一笑，这是当初大婚时，李赠我的礼物。三年来，它陪伴我日日夜夜。

“公主，你笑起来真好看。”铜镜里，于谨斜倚阁门，秋日的艳阳将他颀长的身影拉得很长。平心而论，于谨长得很是好看，身为武将，皮肤却极为白净，眉毛似弯弓，眼睛黝黑深邃如山泉，唇角总带着若有似无的笑。这样好看的人儿，这样显赫的家世，若不是天家声势逼人，他如何会娶我。“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心里暗自感叹，我微笑颔首，“将军过誉了。”侍女知趣地退下，于谨大步走到我身后，泛黄的铜镜光泽冰凉，我们四目相对，“今日家宴，叨扰将军陪我入宫做戏了。”

这场家宴真是让人好生不自在。皇亲国戚端坐一堂，人人却分明都像戏子一般，做言不由衷的事，说言不由衷的话。安抚了我，便是安抚了前朝旧臣。父皇的心思，我如何不知。“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含章殿里，人人含笑。我曾在这里成为天子新妇，又在这里被册封为公主。佳儿佳妇，终究是黄粱一梦。心事重重，我只顾痛饮，也顾不得自己原不胜酒力。直喝得面色酡红，头晕脚软。

“孟姜，于谨待你可好？”母亲慈爱地唤着我的小字，悠扬的丝竹声回响在殿中。手执玲珑可爱的玉杯酒盏，滟红的酒汁倒映着我失神怔忪的模样。

“启禀皇后，公主不胜酒力，恐是醉了。”于谨低沉的声音贴近耳边，“公主，家宴之上，万不可失礼。”指尖微触一丝温暖，于谨的手掌已覆上我冰凉的手，咯人的硬茧拂过我的肌肤，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拿过我斟得满满的酒盏，将醉人得樱桃酿一饮而尽。

我转过头，明亮的烛火中，于谨的侧影映入眼帘。嫁给他以来，我竟从未认真打量过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竟有一管高挺好看的鼻子。恍惚中，我竟觉得眼前人像极了李。我做不来戏，惟有醉意能让人解脱。

“姐夫待姐姐真好！”最年幼的妹妹兰陵公主手指向我和于谨，俏声笑语向母亲说话。满座皆笑，上座的父亲也抚掌大笑：“好，好，好。于谨，你可要好好待朕的同昌公主啊！” 三哥赵俊的正妻崔兰璧的笑声隐约可闻，“长公主的福气自然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只可惜我娘家的堂亲妹妹，哭了大半年，现在都还回转不过心意。”虽是笑着，语气却分明忿忿。

崔兰璧嫁进赵家后，其善妒之性便大大有名。只因天下皆以与李、崔、卢、郑、王世家大族联姻为荣，有童谣为证，“锦绣文章中进士，好男当娶五姓女”。赵家在当时只是新贵，而崔兰璧出身清河崔氏。纵是她骄横无礼，三哥赵俊也不得不让她三分。现如今，天下已归赵氏所有，三哥被封为秦王，架子也不由得大起来，听说才纳了一位温柔可人的泉美人，夜夜笙歌，恨得崔兰璧气急败坏却也无可奈何。想到此，醉意朦胧的我忍不住莞尔一笑。

“三嫂这话真叫人不痛快。今儿这家宴就是为了大姐回门所办，莫非三嫂眼见姐姐与姐夫情投意合，竟也吃起醋来？”手执纨扇的二妹妹广德公主语气闲闲道，我与她年岁相差无几，自幼感情甚笃。父亲威严的语气透着威严：“阿袛，娶妇当娶德。你这正妃，该好好管管了。”话音方落，三哥赵俊便忙不迭的应声，“父皇教训的极是。儿臣谨遵教诲。”

殿外的月色那样好，只是凛冽微寒的秋风渐起，卷起一地泛黄枯败的残叶，肃杀的凋败弥漫不尽。殿内宴乐不休，嬉笑声不绝于耳，我端得是醉了。待得家宴散去，我已浑身软得发虚，莫说走步，就是站立都觉困难。一股热气直冲上头，身子发软，我头一歪，竟径直倒在于谨身上。

大红的宫灯在微寒的秋风中来回飘摇，晃得我神思恍惚，鼻子发酸，泪水隐约洇湿了眸子。徽音殿，“三郎，我要回徽音殿”。说罢，我紧紧搂住梦境中李的脖项，将面紧贴他坚实温暖的胸膛，呓语连连，“三郎。”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回荡，“三郎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