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每一张面孔都写满了贪婪、算计、冷漠与残忍的快意。
祠堂里供的是祖宗牌位,底下跪的却是啃尸骨的豺狗!
什么宗亲?什么情义?全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饿红了眼的豺狼,正将她分而食之!
她浑身冰冷,连指尖都麻木了。
她孟玉楼,连同她的一切,已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眼前,唯余一片望不到头的、浓得化不开的、令人窒死的……黑!
然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玉石俱焚的狠劲猛地从心底炸开!她猛地,挺直了摇摇欲坠的脊梁,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划破屋顶:
“我不嫁!这桩婚事,我反悔了!这婚书,不作数!”
这声绝望的呐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厅堂里更猛烈、更肆无忌惮的爆笑狂潮!
“哈哈哈哈哈……反悔?你说反悔就反悔?”
杨守礼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夸张地拍着大腿:
“我的好娘子!你怕是气糊涂了吧?这婚事,从头到尾,是谁谈的?是谁点头应允的?是谁亲手一笔一画在婚书上写上自己名讳的?又是谁,当着这满堂宗亲的面,亲手摁下那朱砂指印的?啊?”
他猛地收起笑容,脸上只剩下赤裸裸的嘲弄和冷酷,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残忍快意:
“是你!孟玉楼!你自己就是这桩婚事的主婚人!按律,凡女家主婚悔婚者——杖六十!杖六十啊,我的娘子!”
他向前逼近一步,油腻的脸上是猫戏老鼠般的恶意:
“好啊!你去衙门告!尽管去!只要你挨得住那六十杀威棒,不死在衙门口,爬着回来,这婚……就算你退了!如何?”
他环视一圈哄笑的族人,阴阳怪气地问:“列位叔伯兄弟,你们说,这细皮嫩肉的,能挨得住六十杖,还剩下几口气儿?”
杨氏族人纷纷你一言我一语:
“怕是一杖下去,那娇滴滴的屁股蛋儿就开花咯!”
“六十杖?啧啧,直接打成一滩烂泥,丢去乱葬岗喂野狗!”
“哈哈哈!就算阎王爷开眼,留她半条贱命爬回来……,那也是个筋骨寸断、下头稀烂的废人!往后啊,连给野汉子暖炕的物件儿都算不上了!”
杨四叔眯着那双浑浊的老眼,觑着孟玉楼面无人色、摇摇欲倒的凄惨模样,心下甚是得意,这才慢条斯理地捻着几根稀须,补上那最阴毒致命的一刀:
“侄媳妇儿,你可得把心肝肠子都掏出来,好生掂量掂量!便算你豁出去半条贱命,真个退了这门亲,又能如何?”
他喉咙里发出低笑,“你瘫在那破炕上,只剩下一口气儿吊着,还能拦得住我们杨家拿回祖上留下的产业不成?”
“一个半死不活的废人,拿甚么跟我们斗?指望衙门青天大老爷?”
“你们……你们这是设局坑骗!天杀的诈婚!”孟玉楼浑身筛糠般抖得不成样子,嘶声力竭,“欺诈成婚,我能退婚!能告倒你们这群豺狼!”
“诈婚?!”杨守礼像是听见了阎王殿里的笑话,夸张地一摊手,对着满堂族人挤眉弄眼,“列位高邻!叔伯兄弟!你们可都听见了!我杨守礼何曾诓骗于她?那‘李员外’三个狗屁字眼儿,可是从我嘴里蹦出来的?”
“我打头一遭露面,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姓杨!是你们杨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是你孟玉楼自个儿眼瞎心迷,猪油蒙了心,错把我这‘杨大官人’认作了甚么‘李员外’!”
杨四叔立刻接上话茬,老脸上堆满假惺惺的无辜,如同庙里的泥胎:“说的是啊,我的好侄媳妇儿!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家跟这位‘杨大官人’眉来眼去,谈婚论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几时给你引见过一个姓李的员外爷?”
“没有吧?我们不过是念你孤苦,好心好意,替你张罗操持这终身大事罢了!这‘欺诈’二字,从何说起?从何说起哟!”他摇着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正是这话!”另一个獐头鼠目的族人怪声帮腔,腔调油滑,“人是你自家勾搭上的,甜言蜜语是你自家灌进耳朵的,婚书上那墨黑的名讳是你自家一笔一画写上去的,那红彤彤的指头印儿,更是你自家心甘情愿、蘸着朱砂摁上去的!”
“我们哪个逼你了?哪个骗你了?你倒是拿出个人证物证来呀?红口白牙就想诬赖良善,泼我们杨家一身的脏水?真真是黑了心肝的毒妇!”他啐了一口。
“你没有证据我可有!”杨守礼的声音得意道:“物证在此!这白纸黑字、朱砂手印的婚书,就是铁板钉钉的王法!至于人证嘛……”
他得意洋洋地环视着满屋子带着狞笑、如同看戏的杨家族人:“这满堂的杨氏宗亲,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亲眼看着你孟玉楼,如何欢欢喜喜、心甘情愿签字画押的活人证!我们所有人,都能拍着胸脯对天发誓,是你——孟玉楼,自愿主婚,嫁入我杨家为妇!何来欺诈?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疯话!”
“哈哈哈哈!对极!对极!我们都是人证!看得一清二楚!”
“千真万确!自愿得很!恨不得立时就洞房花烛呢!”
“想倒打一耙?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满厅堂登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恶意。
厅堂里,杨家族人得意忘形的笑声和喧嚣。
红烛高烧,烛泪堆积如血红的坟冢。
孟玉楼瘫倒在地,如同一株被狂风骤雨彻底摧折的牡丹,残破地委顿于冰冷的尘埃。
她眼前只有一片血红的、旋转的黑暗,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那些豺狼接下来的话。
杨四叔志得意满地捋着胡须,浑浊的老眼扫过地上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如同在看一件待处理的破烂货物,声音里带着事成之后的不耐烦和彻底的冷漠:
“行了!守礼贤侄,这妇人,如今已是你的家室。归你了!你这就带走吧!是卖给南来北往的人牙子换几两银子也好,还是自己留在屋里头慢慢‘调理’、‘享用’也罢,都随你的便!省得留在这里,哭哭啼啼,惹人晦气!”
这话如同冰冷的判决,彻底剥去了孟玉楼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外衣,将她贬低为一件可以随意处置、买卖的私产。
杨守礼闻言,脸上立刻堆满了市侩又淫邪的笑容。他几步踱到孟玉楼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目光不再是看一个人,而是像估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带着赤裸裸的垂涎和亵玩,啧啧有声:
“四叔放心!这等上好的‘货色’,侄儿岂能暴殄天物?”
“这双腿……这身段……啧啧,放在京城,那也是勾栏瓦舍里顶顶拔尖儿的头牌料子!侄儿我嘛,自然是要先‘验验货’,好好‘把玩’些日子,等腻味了……”他故意拖长了腔调,带着残忍的得意,
“再找个识货的牙婆,卖进那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就凭这双腿挂在勾栏的绣楼栏杆上,保管能引得那些王孙公子、富商巨贾争相竞价!侄儿我呀,还能发一笔横财呢!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