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慕白侧耳静听,发现来人的步伐皆是沉稳有力,其中一人的步子虽略显轻浮,却是气息内敛,除了没有刻意掩盖的脚步声外,竟让人察觉不到一丝多余的气息。
淼和刘慕白藏身黑暗之中,受周围静谧环境的影响,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等脚步声越来越近,淼也察觉到了来人的不好对付,心下不敢大意,便用幻术又将两人的气息细细隐藏了一番。
不消片刻,来人已到了近旁,却是人未至,声先至。
不过让淼有些意外的是,对方并不是她所猜测的红衣教中人,而是两个男人,还是两个年纪颇大的老男人。
其中一人的声音听上去气力很足,却无法避免的露出了一丝苍老之态。
另一人显得年轻些,声音有点尖锐,听在淼的耳朵里,不知为何弄得她心里一阵不舒服,却又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淼出神间,来人越走越近,说话的声音已是能令藏在阴影处的两人听个清楚。
“阿萨辛这小儿果然靠不住,他手下的人也尽是些废物,竟连个失去挣扎之力的毛头小子都看不住,若是敢坏了大事,休怪老夫先拿他座下的两个圣女祭旗!”
“戍兄息怒……”
说话的这人似乎带着些尔雅的笑意,但因声音尖锐,听上去又显得像是嘲讽,“阿萨辛有些本事,却不代表他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精英。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无绝的本事,想必戍兄心里清楚的很,若是他一心想逃,红衣教那几个人又怎么制得住他!”
“眼下我们与狼宗的合作还要用到红衣教,至于无绝,多加搜寻也就是了。他身上有伤,又中了老兄的咒印,料想掀不起什么风浪,切莫因此伤了盟友间的和气。”
略显苍老的声音冷笑一声,声音里染上了一丝阴沉的味道,“也是老夫想岔了,万不该让红衣教的人与他接触,那孩子心里因他母亲的事一直对红衣教恨之入骨……罢了,一切皆是命。等始皇棺椁开启,老夫拿到了秘宝,再慰吾女在天之灵!”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巧走过一处拐角,一高一矮的身影尽皆暴露在暗处人的视线里。
藏起来的两人看得分明,这一看之下却是神色皆有些不好,淼的脸色尚可,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反观刘慕白,他已经需要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才能忍着不惊呼出声了。
只因其中一人他虽不认识,可那人的装束却着实不算陌生。
黑衣白襟,脸覆面具,身后持有傀儡——正是隐元会会首无名的标准装束!
数月前的大明宫一役,刘慕白因担心师叔刘梦阳,便请命留守纯阳,事后虽听师叔上官博玉提起过大明宫的战况与无名的事迹,却了解的不算全面。
可是再不全面,有一件事他还是知道的,隐元会会首无名早应死在大明宫了——君不见天字零号都嚷遍江湖了,怎么可能会在此地出现!
打死刘慕白他都想不到,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无名,并非有人假冒,人是真的,却不是死在大明宫中的那个无名。
此人名叫王毛仲,乃是隐元会上一任主人,私底下的身份是九天之一的幽天君,明面上的身份却是一名早已故去多年的死囚。
王毛仲早年曾官至辅国大将军,但因为人太过狂傲自大,很快便为唐皇李隆基所厌弃,最后被一纸诏书赐死于永州境内。
可惜,史书记载未必便是真的,甚至连那位亲手下旨赐死王毛仲的天子都想不到,这发生的一切都是王毛仲预先设计好的。
他假意死去,私下命弟子薛北辰接替自己成为新任幽天君,想通过对徒弟薛北辰的控制,更好的实现自己的野心。
而在大明宫中死去的那个无名,正是王毛仲的弟子薛北辰。
薛北辰虽是王毛仲唯一的弟子,却并非与王毛仲一条心,他经过数年经营,自认已经完全掌控了隐元会,自然不再甘心受王毛仲的控制。可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心思早已被老奸巨猾的王毛仲识破,对方利用“九天”行事之便利,布下了一个巧妙地局,让他身死大明宫。
薛北辰虽败北,但他临死前布下的几颗暗棋,着实令王毛仲头疼的不行——也正因薛北辰临死前的一些安排,才导致王毛仲至今未能恢复幽天君的身份。
“戍兄,狼宗那边已经安排妥当,找到始皇棺椁不过是时间问题。现下无事,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那个女孩如何?”王毛仲的嗓音仍有些尖锐,声音里却带上了几分谨慎,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她一个小孩儿,也值得天君如此关心,莫不是从哪里传来什么闲话,让天君有了想法?”声音略显苍老的那人,是一个全身裹在漆黑斗篷里的老人,他佝偻着腰,几缕白发从兜帽里露出,遮住他大半张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渗人。
“戍兄何出此言,你我几十年的交情,既是老兄的孙女,我怎能不关心一二?这里不比别处,咱们尚且要步步小心,她一个小女儿家又怎么受得了!”王毛仲面色不改,在黑衣老人的审视下,面上显得一派坦荡,仿佛刚才真的是在关心故友之孙。
见了王毛仲的做派,黑衣人不管心里怎么想,至少面上不再绷着,语气也和缓了不少,“天君有心,那孩子被我手下人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需要她的时候,自会有人带她前来。”
王毛仲见老友松口,知道他并不忌讳此事,状若无意的问道:“我听说,那孩子本事不弱,又常年待在恶人谷,想来手段差不了,不知老兄派去看守她的人,可有把握制住她?”
黑衣人面上本带着一丝笑意,此刻听了王毛仲的话,脸色立时沉下来,“我倒希望她手段多一些,也不要像现在这样是个面团脾气!我本以为她能立身恶人谷,多少能有长进,却没想到那个莫家小子竟把她养废了!”
王毛仲不以为然的道:“小女儿家总是有些天真烂漫,男女之情上昏了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的资质摆在那,只要人听话,戍兄日后慢慢教就是了,总不会比她兄姐更难缠!”
黑衣人叹了口气,不无惋惜的道:“无绝资质本极好,心性又坚,可惜执念太过,修炼阴阳术容易走火入魔……”他的声音陡然一沉,变得有些咬牙切齿,“何况不受控制的傀儡,终是没有培养的必要!纵其天资再高,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难以掌控,也是要不得的!若不是看在他亦是我血脉的份上,此等不安定因素,我必先下手除之!”
王毛仲和黑衣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淼却像被点了穴道一般立在原地无法动弹。
她愣愣的盯着眼前的长明灯,微弱的火光在视线内跳动,本应是带来温暖的颜色,此刻却让她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在了一起,只觉周身一股寒气袭来,竟比昆仑冰原上的雪水还要冷。
“阿淼,你怎么了?”
刘慕白的震惊并不比淼小多少,或许是局外人的缘故,他很快回过了神,却发现身边的姑娘状态有些不对劲。
王毛仲和黑衣老人已经离开,淼却像是入定一般,死死地盯着他们两人离去的方向,杏眼之中满是异色。
半晌,她慢慢回过神来,低声道:“我见过那个人,他叫王毛仲。”
刘慕白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她轻叹一声,道:“他是上任隐元会之主,亦是九天之一的幽天君——无名。当年稻香村被毁,恐怕跟他脱不了干系!”
刘慕白仿佛想起了什么,声音有些喑哑道:“你说稻香村……”
淼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暗之色。
“当初正是因为他,我才会来到稻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