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福茶肆是个皇城根脚下客源较广的书茶馆,楼下说书听曲,茶客满座,热气腾腾。楼上隔间奇松异石,雕花古屏,薰香氤氲,素烟袅袅。
煲上一壶好茶,推窗便是细雨绿荫,水声淅沥,或有小船,偶是谁家卖花女,缓缓停在窗下。轻言问,买花吗?
还有名教坊的琴师,行止端丽,水袖轻拢,弦声流灌而出,和着雨声,醒神清凉。
如此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会驻足不少的名伶艺人,老福就是其中一位担得上说书名宿的说书先生。
老福真名扶九,这点鲜有人知。倒是他那纯熟的京都话,偶傍只言片语的北方口音,哦,皇城人心里感慨,多是北边的哪个穷地。
扶九老家夏天很少下大雨,夏天燥热冬天冻死人,十二年前一次,倒是场难遇的大雨,那时扶九刚从外头办事回来,披蓑衣驾马车,离家还十几里路的野郊,灰蒙蒙一路泥水地路过庇荫亭。恰瞧见一人浑身浸透仰着脸放下亭子四周的草帘。扶九抹把脸,扬手抽了一下马屁股。
现今的老福站在一尺高的长书案前,向前一探,肃然道,周文旦一顿饭将食即吐,沐浴时三次握发,礼贤下士之情拳拳!说罢收手撑案:尚不言,后来不计被侄子成王猜忌之嫌,回国摄政辅国,光说周文公为国的赤子之心,便是青天可表!而后,直起身说,自然,这也是我等后辈常用“周公吐脯握发”之典故了。继而醒木一拍,亮声到:红尘阻塞辗转千,酸甜苦辣藏其间。若能换得从容度,碧血丹心青史传!试问周公如何推出礼乐,如何死而后已,咱们下回再说。
老福左右连抱几个空拳,小老儿谢过各位书座儿,穿过正拿着箩子受钱的小厮,折进后门了。
刚掀开里屋的布帘,拉二胡的老李拽着他忙说,来来来,孙儿满月酒,家里烧了好几个菜,老福你一定得去。
正是刚出聚福茶肆不到半刻,就看见老远乌泱泱两排人,定睛才发现中间有个缓缓移动的轿子,普通轿子长的多的柱子,四角十六人抬着,轿前有一人清路,喊声肃而不鲁。轿后一众奴仆女婢跟着,也是规矩静默的。
“好大的阵仗,看轿帘又不像皇帝本家的。”
“你才来半年,没见过是常理,”旁边的老李看着那缓缓而来的轿子说:“这个人,万人之上。虽说不是什么流着龙血,但却炙手可热,你多半还是听过。”
“。。。。。。”
“此人乃新帝的太傅,当然,这只是个衔号”
“他还有个称呼,江丞相。"
老李拉着他的胳膊,“我们给让让路。”
老福看着列队从面前经过,瞧不清轿内人的面容,江丞相,他想,自己应该见过。
“看来不是个清廉的。”
老李也是个话痨,带点京都人的骄傲痞气,道:“爬到那位置哪有干净的?换言之,若能报效朝廷,造福百姓,贪一点算什么?怕的是,权大了命便不是命了。”
“我只是听说,”老李凑到老福的耳朵边:“那人握着许多条人命。”
“是了,”老福笑道:“这样多不好。”
老福在家乡的时候一直盘算着来最繁荣富裕京都看看,那时他边说书边一路到了京师,停停走走,用了两年。那日他刚到,正盘算去闹市吃点好的,恰见酒楼下停了顶轿子,一人从中弯身而出,站在楼下,一身华贵,长身玉立。
然后一落拓的中年男子跑过去,咔,呸,一口脓痰很是不留情的吐在他的衣摆上。
那个坐轿子的人眉头很明显地一触,顿了一下,进了酒楼。
也不顾中年男子被架着咿呀大喊。
两天后那中年男子泡在护城河里,被路人发现,看着地上的白白胖胖,老福才想着去打听。
那天那个坐轿子的人,原来是江丞相。
老福吃完满月宴从李家出来,路上的人家都掌灯了,他拐了几个巷子,回到住的地方。
摸黑坐在床边,也不点灯。等别家都静了,他又开始点灯,踱到书案边。
摸索一会儿,默默烧了其他本子。只剩一本没著书名的,翻开全是自己的字迹,他合了书,犹豫了一会,遂笔蘸饱墨,页扉题上“正官居”三字。
昏灯里他靠在长椅上。
又过了两日,老李颠颠地来问:“你快讲完了吧,明个又是新话本了,平日讲完就写下回讲啥了。今儿个这般礳叽何故啊”
“老哥哥啊,我这回讲个不一样的。”老福笑言,“两三天就能讲完。”
“嘿,卖关子呐,那我得等着。”
第二日午食后,老福翻门帘走到书座儿长书案前,醒木一拍,横眼慢扫冷却下来的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