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命陛下以主,人以陛下为母……陛下不应天,不顺人,独高谦让之道,无所宪法,臣等何所仰则!”
沛王府的阁楼上,李贤和刘建军凭栏远眺,虽然看不清具体细节,但那如同闷雷般隐隐传来的声浪,依旧让李贤感到一阵阵心悸。
“六万多人……再加上昨日的,怕是小十万之众了……”李贤喃喃道,他难以想象那是何等壮阔而恐怖的场景,“这下够无法拒绝了吧?”
但刘建军还是摇头,嗤笑:“不够。”
“还不够?”
“还差一个最关键的人。”
李贤若有所思:“你是说……旦弟?”
“不错,这场改天换地的话剧,没有他配合表演就无法完成。”
刘建军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你那位四弟才是压垮李唐这头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让你母后能名正言顺登基的关键人物。他不上表恳请母亲取代自己,你母后这戏,终究还差着最点睛的一笔。”
李贤默然。
他明白刘建军的意思。
母后需要的不只是外部的民意和天意,更需要来自李唐皇室内部,尤其是现任皇帝的“自愿”让渡。
唯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消弭潜在的抵抗,让这场改朝换代显得和平且合法。
李贤心中的寒意尚未散去,府外便再次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内侍甚至等不及通传,几乎是闯进了书房,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激动与紧张的潮红,声音尖利:“沛王殿下!陛下急诏,命您即刻入宫,往贞观殿见驾!”
又召见?
而且如此急切?
李贤与刘建军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一次,刘建军没有被点名同往,李贤心里有点不安。
但很快,刘建军就压低声音道:“放心去,这次应该是你母后需要一个李唐宗室的见证人。”
李贤心中一凛,瞬间意识到了刘建军话里的意思。
真正的大戏要上演了。
“臣遵旨。”李贤压下心中的波澜,迅速更衣。
似乎是担心李贤,刘建军在他出门前,又低声快速说了一句:“见机行事,顺着说。”
果然如此。
……
依旧是那条通往内廷的宫道,但这一次,气氛明显不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巡逻的金吾卫数量似乎增加了,他们的眼神更加锐利,甲胄摩擦的声音在宫墙间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引路的宦官步履匆匆,一言不发,李贤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踏入贞观殿偏殿,李贤立刻察觉到了异样。
殿内并非只有母后一人,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跪在御案前不远处的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他的四弟,当今皇帝李旦。
李旦穿着一身素净的常服,未戴冠冕,身形显得有些单薄,他深深地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砖,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而在御案之后,武后端坐着,面色平静无波,目光深邃,正看着手中一份展开的绢帛。
殿内还有几位重臣,如武承嗣、豆卢钦望等人,他们垂手侍立在两侧,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李贤的出现打破了殿内凝固的气氛。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瞬间聚焦到了他身上。
“儿臣参见母后。”李贤按捺住心中的惊涛骇浪,依礼跪拜。
他能感觉到李旦伏地的身体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明允,你来了。”武后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起来吧,站到一旁。”
李贤依言起身,默默站到宗室勋戚该站的位置,目光忍不住再次投向跪在地上的李旦。
他这位四弟,从小性格温和,甚至有些懦弱,何曾见过他如此卑微的姿态?
就在这时,李旦仿佛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他用带着颤抖,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开口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李贤的心上:
“臣……皇帝旦,昧死上言!”
他依旧沿用着臣子的自称,“天命不常,惟归有德。伏惟神皇陛下,圣谟独运,道冠前王……臣夙夜忧惶,唯恐弗克负荷,上负宗庙,下愧黎元……今乾坤交泰,符瑞荐臻,人神协赞,遐迩同心……”
他艰难地、却又异常流畅地背诵着显然早已准备好的辞藻,将武后的功绩捧至云端,将自己的无能贬入泥沼。
最终,他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臣谨遵天命,虔奉众心,愿逊位避贤,请母后皇帝陛下,革唐命而建大周,登临大宝,御极天下!臣……臣旦,恳请赐姓武氏,永为藩辅!”
话音落下,李旦再次深深叩首,伏地不起。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李贤只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