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宁明太子从漫长的恶梦中清醒过来,从被绳索铁链紧紧缚住的手脚,被布团塞住的嘴巴,以及眼下漆黑一片的情形来看,他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擒住了,只是到底自己如何被对方擒住,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可以肯定的是,我没有同他们交手,虽然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很是烦躁,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但还不至于连和别人交没交手都不记得。”
宁明太子运了一口气,想以内力冲破这绳索,岂料他越是运劲想要挣脱,那绳索反而越是紧,试了几番下来,累的满身大汗,却依然是徒劳无益。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到底是谁设下这个圈套,是吐蕃人还是野利皇后?方才在梦中,思鱼对我说,在不久的将来,我命中真正的佳人就会出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很快,他第一个疑问有了解答。
因为他似乎听到了一男一女的对话从隔壁传了过来,初时声音十分模糊,但是渐渐清晰明朗了起来。
“你们把西夏的宁明太子给捉了来?”那女子的声音好生熟悉,对,我一定是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会是谁?若是站到我的面前,我会认出她吗?
“没错,真没想到,孩子们这次会建下这等奇功!本来我这一次冒险东来,是要说服往利家族做我们西凉的内应,只要我们一向李元昊宣战,往利家族便在东边响应,两边夹击,说不定便能一举攻克兴州城。为了这个计划得以实施,我已经多次派遣特使前往往利大寨游说,原以为往利山狸那个老家伙已然动了心,这才亲身赶往,做最后的协调,只因你同往利山狸的女儿往利阿月有些故旧之情,所以才带着你一起过来,没想到却是一场徒劳,也不知往利山狸是太过胆小,还是另有所图,这个老东西居然将我一口回绝,嘿嘿,这个世上谁不知道我斯督铎大王一向睚眦必报,就让这个老东西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叫他为自己的有眼无珠付出血一般的代价!”
原来擒住自己的,竟然是父皇的老对头,西凉六谷部的天大王斯督铎,落在他的手里,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只是那个女人是谁,怎么还会与父皇从前的往利王妃有故旧之情。
那女子没有接话,所以斯督铎接下去说:“因为担心往利山狸那个老家伙出卖我们,所以我才让你还有从青唐城来的古塔大师一起连夜离开往利大寨,这一带的吐蕃人过去是我的下属,这些年来,他们受够了西夏人的气,所以你看,他们对我的到来是怎样的欢呼雀跃!就在我们准备离开此处返回西凉六谷部的时候,他们又建下了奇功,擒获西夏的太子,哈哈哈,这可大出我的意料,只要我的手上有西夏太子做人质,还不怕李元昊乖乖的束手就擒吗?”
那女子叹了一口气,“昊王一生,心硬如铁,你便是擒获了他的儿子,也未必能要挟到他。”
斯督铎问道:“你从前在西夏皇宫的时候,同这宁明太子相熟吗?”
听到这里,宁明太子大吃一惊,突然一个熟悉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是咩迷姨娘,父皇所有妃子中,对自己最为亲厚的咩迷王妃!
只听咩迷宠儿缓缓说道:“从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你们是如何抓住他的,这孩子……这孩子的武功并不低,你们折损了多少人?”
斯督铎哈哈大笑,“说起来你一定不会相信,我们这边竟然是毫发无伤!这一带的吐蕃族兄弟为了提防西夏人随时入侵,他们知道自己人少,不敌西夏的铁骑,于是便在界林设下了一种‘幻影迷雾’,敌人一旦进入这片树林,便会迷失神志,立即全身酥软,同时遇到无数的幻象,宁明太子便是这样,被孩子们给擒获的……”
“啊?!世上还有这等奇事?一个人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幻想,他们是如何做到的?”
“这里生长一种‘忘忧草’,人们只要闻到焚烧这种忘忧草所产生的气味,便会不知自觉的浮想联翩,失去意识。不过虽说是受到忘忧草的作用,陷入迷幻之境,但俗话说‘无风不起浪’,所有的幻境都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而是平素里日夜所思所想的事物,只不过凭借这忘忧草的功力,一股脑儿的涌现出来,而当‘幻影迷雾’进入最高境界时,那人便仿佛置身于平日里最忧惧的境地,生平最害怕的劲敌也会在此时横空而出,给他致命一击,彻底将他击垮!”
“不可思议!”咩迷宠儿瞠目结舌,“简直是匪夷所思,不是宠儿不相信大王的话,只是这等天下奇事,若非亲眼所见,宠儿实在难以尽信!”
斯督铎说道:“这件事确实让人难以相信,可也正是凭借‘忘忧草’和‘幻影迷雾’,我们的这些兄弟才能抵挡那些可怕的西夏人的进攻!”
咩迷宠儿摇头苦笑,“这哪里是什么‘忘忧草’,明明是招惹烦恼的毒药!”
斯督铎说道:“只是有件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事?”
“想他堂堂太子之尊,身份何等重要,就算出来行猎,一定也是扈从如云,又怎么会一个人发了疯似地在树林中狂奔乱跑,把手下人都撇的远远的,这不是失心疯吗?没移家也是这一带的望族,他们家族的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幻影迷雾’的名头,怎么竟没有阻止这位太子,以致使他误入幻影密林之中?若非如此,孩儿们又怎么可能手到擒来呢?”
“大王,那为什么我们来时却不曾发生这样的事呢?”
“你还记得吗,我们进这片树林之前,来迎接我们的小伙子请我们一人喝了一碗羊奶酒,这解药便在那碗酒里面了。”
咩迷宠儿问道:“你……你会不会处死宁明太子?太子现下在什么地方?”
“你这真是傻话,俗话说‘奇货可居’,这等宝货在我的手上,我好吃好喝的供着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杀他?你放心吧,就算一时要挟不到李元昊,这总是一张王牌,当务之急便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带着这位宁明太子一起返回西凉六谷部,回到咱自己的地盘上,再好好筹思,如何利用这张王牌来玩这一局!至于太子在什么地方嘛,宠儿,我看你在回到西凉之前,最好还是不要见他……当然我也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没这个必要,所以宁明太子被关在什么地方你也不用知道了,反正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回西凉了,想见故人,以后有的是机会!”
西凉六谷部的天大王斯督铎一生南征北战,也算的上是当世大英雄,大豪杰,吐蕃诸部当之无愧的盟主,但在儿女情事上却一窍不通,直到那年在一次与西夏的战争中,他邂逅了现在的妻子,李元昊的王妃咩迷宠儿,为她的美色所迷,于是他生擒了这位风华绝代的王妃,撇下了数万为自己浴血奋战的士兵,匆匆赶往一个无人之处,强行与咩迷王妃行了夫妻之事。
那一役,西凉六谷部损失惨重,数万远征军死伤殆尽,回到凉州,尽管族人怨声载道,但斯督铎却全然不放在心上,“宠儿,宠儿,你真是天生的尤物,我为了你,忘却了自己的责任,主帅逃离战场,军队焉有不败之理?回到西凉,我把所有的政务都抛诸脑后,这三日,我同你难舍难分,于是我丢失了三座城池,但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从前,我认为那些追求男欢女爱的事情,都是浪费时间,执迷于间的人简直就是虚耗自己的生命,哪里像我在战场上建功立业来的痛快,可是直到遇到你,我才明白从前的我是多么的愚蠢不堪,重功业而轻离别,愚之极矣!蠢之极矣!”
斯督铎出去陪当地吐蕃人的首领喝酒,咩迷宠儿独自留在厢房中,想起浮尘往事,她无限感慨,“宁明太子如今就被关押在隔壁,我要不要去救他,这孩子现在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或许站在我的面前,也未必会认得出来,他也不会再认得出我了吧?岁月的风吹皱了我的皮肤,他一定是认不出我了!这孩子小的时候长的那般可爱,每次来到我的宫中,都央求我抱着他,给他说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此刻真的好想和他见上一面,他……他长大了,模样会不会有几分像他的父亲呢?”
“咩迷王妃,咩迷王妃!”
一个极轻的女子声音,是谁,是谁在叫我,咩迷王妃?错了,大错特错,那是我从前在兴州时的称呼,到了西凉六谷部后,我便成为了斯督铎大王唯一的妻子,该叫我咩迷王后才是!
是我的错觉吗?难道说,岁月之轮又把我带回了西夏,是我从前在兴州皇宫中的侍女叫我,她是来通知我,昊王要我去侍寝了吗?
咩迷宠儿陷入了深深的遐想中,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努力让自己忘却与西夏、与李元昊有关的一切记忆,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她先是与往利阿月会面,又是听到了宁明太子的讯息,于是过往种种又纷纷回到了她的脑海之中。
她早就喝下了“幻影迷雾”的解药,此刻也并没有置身幻影密林之中,可是却一样神志不清,直到一双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咩迷宠儿才意识到,原来不是什么从前的侍女,而是有人闯进了自己的房里。
“你是谁?是刺客吗?是谁叫你来杀我的?”
她正要大声呼叫,嘴巴便被对方捂住了,只听耳边一个女子声音:“王妃不要害怕,小女子对您没有恶意,我是西夏人,是您的同族。”
咩迷宠儿略微放心了些,只听那女子又道:“王妃,只要您答应不做声,我便立时放了您,请您念在同族之谊,听小女子几句话。”
咩迷宠儿点了点头,那女子松开了手,站到了她的面前。
“姑娘,你到底是何人?为什么会闯入我的房中?”
“王妃您好,我叫没移雪姬,是没移家族大族长没移黑山的女儿。”
“什么?”咩迷宠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那你是怎么来这儿的?又是如何闯过村寨前那片幻影密林的?这里的吐蕃人竟然没有发现你的踪迹?”
石飘雪大感奇怪,“王妃,你说这村寨外面的树林叫‘幻影密林’?这又有什么古怪?”
咩迷宠儿心道这是吐蕃人的机密却不能泄漏给你知道,只是你为什么会不受‘幻影迷雾’的影响?难道你没有什么忧虑害怕之事?
石飘雪见她眼神飘忽,沉吟不语,便说道:“王妃,要穿过那片树林确实是不容易,我可是整整花了一夜的功夫,好不容易才躲过了重重岗哨,进入了这个村寨,我四处搜寻不得,只是见到了王妃您,千斤重担才卸了地,因为我知道有您在,一定会事半功倍的。”
咩迷宠儿大奇,“没移姑娘,你为什么这么说,你一定是为了太子而来的吧?”
石飘雪点头,“是的,我正是为此而来!”
“那你为什么说,见到我会事半功倍呢?”
“因为我知道王妃您顾念旧情,对太子殿下甚是亲厚,一定不忍见他惨遭毒手!”
咩迷宠儿大吃一惊,“你到底是谁,何以说出这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