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明太子身份尊贵,虽然被掳劫为质,但是延州方面却丝毫不敢怠慢了他,只是将他软禁在客房之中,三餐佳肴,按时供奉。
这日种世衡带着徒弟曹冲之一道来望他。
“太子殿下,我等将您请来延州作客,若是礼数上有不周之处,万望殿下您能海量汪涵!”种世衡微笑着说。
其实李元昊僭越称帝,大宋皇朝是断断不承认的,自然宁明这“太子殿下”的称号按说也应该不予承认,但毕竟李元昊称帝日久,宋辽和西夏三足鼎立之势业已多年,种世衡等边将又都是豪爽之人,自然在称谓之上也不会锱铢必较,退一万步说,不以“太子殿下”四字称呼宁明,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别的叫法。
宁明太子站起身来,向种世衡点头致意,却不躬身,他毕竟是一国储君,虽然为人谦让,又身陷险境,但还是不卑不亢,说道:“种将军,您言重了,一切都周到之至,本王十分感激!”
种世衡道:“殿下请坐,我等在延州久闻殿下仁义之名,今日得见殿下风采,实在是大慰平生!”
“种将军,谬赞了!”
种世衡续道:“殿下当可放心,大宋以仁义立国,绝不会为难您。我听闻令尊昊王因为担忧您的安危,已经亲自从兴州日夜兼程赶到没移大寨!”
“啊!”宁明惊呼出声,“父皇……他老人家竟然亲身……”
种世衡点头,“昊王名震天下,他这一生南征北战,死于他手下的百姓不计其数,我们大宋这边有许多百姓,私底下都骂他是‘老魔头’,嘿嘿,太子殿下,我老夫是个爽快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要是这番话让你心里不快,还请您不要在意!”
宁明太子略一迟疑,旋即摇了摇头,“不会!”
种世衡道:“太子殿下胸襟宽广,老夫佩服。方才说道,昊王因为挂念殿下您,不辞幸劳,日夜兼程的赶来,可见他虽然行事狠辣果决,十数年屡屡挑起战火,令无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然而到了他自己的身上,这舐犊之情,却终究难免!”
宁明太子轻叹一声,“父皇纵有千般不是,然我身为人子,实在不忍听人言其过失!”
“好,做人不能忘本,养育之恩大过天,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父亲有所回护,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种世衡正色说道:“昊王与殿下父子骨肉情深,那……那些因为昊王穷兵黩武,数开战端而无辜死于战火的百姓,难道说他们没有父亲,没有儿子?”
宁明太子低下头,“将军责备的是,其实在兴州,我也曾经多次劝谏父皇,对外归附大宋,奉天朝正朔,对内则与民休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不要再轻启战端,只是父皇他不愿……”
种世衡不待宁明太子说完,竟不顾礼节便伸手握住了他,眼里难掩喜悦之情,“太子殿下,你当真是这么想?”
宁明太子亦正色道:“我可对长生天立誓,本王口中所说,便是心内所想!”
种世衡大喜过望,他朝一旁的徒儿曹冲之看了一眼,继续对宁明太子说道:“好,好,太子殿下,您能有这样的想法,这实在是天下苍生莫大的福分!”
曹冲之进屋后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却突然插口:“太子殿下,您方才自称,多次劝谏令尊不要轻启战端,可是我没记错的话,前不久,率军攻打都罗城,杀死都罗青羊夫妇的,不正是太子殿下您吗?”
宁明太子听闻此言,胸口犹如给大铁锤重重打了一下,霎时间眼前金星乱冒,身子摇晃,站立不定,似乎便要向前倒了下去。
种世衡见他面色惨白,赶紧扶住了他,“太子殿下,你无碍吧?”
宁明太子苦笑摇了摇头。
种世衡见他神情眼色,似乎是痛悔交加的样子,心中不忍,说道:“太子殿下,老夫能够明白您的心境,不管怎么说,你也是为人臣,为人子,昊王的命令,你心中可以有不满,但却不能不执行,都罗夫妇惨死,虽然与你有关,但又却不能全盘怪在你的头上!”
种世衡不知宁明太子此时是既伤心心爱之人惨死,又因细封思鱼与都罗青羊携手黄泉而自怜,他压低声音说道:“不过,太子殿下也不用太过自责,人死已矣,活着的人只需一心向善,多行好事,那么从前的罪孽,也不必再提,太子殿下,您是储君之尊,日后……总是有机缘弥补那些过失的。”
宁明太子何等聪明之人,岂会不明白种世衡言下所指,虽然他一向主张西夏应与大宋和睦相处,但不代表他乐意让大宋干涉西夏的内政,因此听这位大宋将军这般说,却没有搭腔,不置可否。
种世衡又道:“这次斯督铎大将军本想将你掳去西凉,但幸而为我们所阻,这位将军谬想天开,以为能挟持着你,逼迫令尊就范,这实在是愚不可及!”说着连连摇头,虽然说斯督铎一向是大宋的盟友,但显然这位大宋将军对他却是大大的不以为然,“谁不知道昊王性子刚烈,又岂是轻易肯受人挟持之人?唉,斯督铎将军也算的上是一代枭雄,可却如此不识人,也难怪会屡屡败在令尊的手上?”
宁明太子问道:“现如今,斯督铎在何处?”
曹冲之说道:“我们请他在另一处厢房歇息,韩将军已将日前之事上报了朝廷,皇上下令由丞相吕夷简处置此事,依着吕大人的意思,如今西夏方面也扣押了斯督铎将军的妻子,不如便由你们两方互换人质,大家化干戈为玉帛,再由我们大宋作保,送斯督铎将军平安回返西凉,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宁明太子沉吟不语。
种世衡问道:“怎么,太子殿下认为这有何不妥吗?”
宁明太子叹了一口气,“宋皇陛下和吕丞相自然是一番好意,只是说到这‘化干戈为玉帛’六字,素来都是说起简单做起难,将军您也一向了解我父皇的性格,他早就将斯督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此番斯督铎自西凉赶赴往利大寨,策反我西夏贵族,又挟持了我,视我西夏为无物,更是大大的惹怒了我父皇,只怕他老人家,不愿轻易就‘化干戈为玉帛’呢!”
种世衡与曹冲之对望了一眼,他们早就知道依着李元昊的性子,此事确实不可能轻易作罢,“太子殿下,正因如此,我们才希望你回归之后,能够好好规劝令尊,这些年来,宋夏数度兵戎相见,可西夏又从这些战火中得到了什么呢?不过累累白骨和无数孤儿寡妇的两行凄泪!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和平,难道不应该倍加珍惜吗?”种世衡续道:“虽然皇上不喜战争,但是昊王也不该轻视我们大宋保护盟友的决心和意志!一句话,我们一定会让太子您平安返回西夏,但也一定要确保斯督铎将军安全返回西凉!”
宁明太子点了点头,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种将军的话,我记下了!”
“既然如此,那便最好,时间不早了,太子殿下好好歇息,明日我们便要在城头会一会令尊昊王了,老夫不再打扰殿下,先行别过!”
曹冲之对种世衡道:“师父,您先去,我还有几句话想问太子殿下!”
种世衡不禁有些犹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