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没藏讹庞的所料,就在石飘雪夜探敌营的次日一大早,斯督铎便命人绑了宁明太子,想穿过野狼谷借道青唐城返回西凉。
不过咩迷宠儿没有蒙骗石飘雪,本来斯督铎确实是预定三日后从伏牛谷突围,并将这个计划告知了当地吐蕃人的首领,但他越想越害怕,毕竟擒获宁明太子非同小可,若是这些吐蕃人不敢承担这等大事,继而出卖自己,以避免西夏大军压境,那就大事不妙。
人一旦心里有了鬼,往往旁人任何一个不经意的表现甚至是一个与己无关的眼神,都能作出很多旁的联想,所以斯督铎似乎从那些吐蕃人的言谈举止间体察到了他们的不怀好意,于是他在第二天一早便急忙告辞,携着咩迷宠儿及此番带出来的数十护卫,押着宁明太子,改变原定计划急匆匆的赶往野狼谷去。
其实,这完全是他的杞人之忧,村寨中的吐蕃人首领素来有些夜郎自大,依仗着幻影雾林的厉害,压根不把西夏人放在眼里,从未作过出卖斯督铎的打算,当然他们也绝不知道斯督铎已然起了怀疑之心,不过以为他是有要事才要匆忙折返,否则也不会殷切的拿出解药好让他们顺利出林。
斯督铎行前还邀请青唐城的古塔大师一道回返,然而古塔大师却婉言谢绝,这自然也有他的盘算,虽然青唐城与西夏素来不睦,李元昊数度对青唐动兵,唃厮啰大赞普也乐得参与各种反西夏的同盟,不过在这反夏同盟中既然已有了西凉六谷部挡在最前面,自己何必再去当这个出头鸟,更何况擒获西夏太子,兹事体大,万一这西夏太子有个三长两短,那么与西夏便结下了死生不可化解的大仇,这绝不会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唃厮啰大赞普本意,古塔大师揣摩上意,自然不会再同斯督铎同行。
然而天算不如人算,斯督铎不相信自己人,却还是落入了敌人的阵中,野利遇乞、没藏讹庞和苏奴儿等人早已在野狼谷埋下重兵,只待他上钩呢!
张元和没移氏“父女”一回到大寨,只见堂上站着四人,除了三位将军,第四人不是宁明太子,却是西夏昔日王妃,如今斯督铎的王后咩迷宠儿。
石飘雪赶上前一步,讶异道:“王妃,您怎么会在这里?”又转头问野利遇乞:“将军,太子殿下他……”
张元虽然方寸大乱,但他毕竟是谦恭有礼之人,不敢失了礼数,恭恭敬敬的走到咩迷宠儿身边,向这位昔日的主母行了一礼,“王妃娘娘,多年不见,您一向安好?”
咩迷宠儿一笑,“我很好,有劳国相大人挂怀!”
她对石飘雪说道:“没移小姐,对不住,我没有想到,斯督铎会临时改变主意,更改了撤离的时间和地点……你不信我,是吗?”
“不,”石飘雪伸手握住了咩迷宠儿,“娘娘,我相信您的,只是太子殿下,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张元望着野利遇乞,“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太子殿下没有营救出来,却把咩迷王妃给……请了回来?”
野利遇乞脸色苍白,还不及说话便连咳数声,没藏讹庞扶住了他,忙问:“姐夫,你怎么样了?”
张元也问道:“将军你受伤了?这场厮杀一定十分凶险吧?”
苏奴儿说道:“野利将军,你且歇歇,还是让我来告诉国相大人吧,(朝着张元),大人,我们抵达野狼谷不久,那斯督铎便也到了谷口,于是我们便按照您的指示,由野利将军抵挡在前,由没藏将军拦阻在后,末将则率军中的数百名好手从高处冲下,总算不辱所命,抓获……不是,是擒获……也不是,控制了咩迷王妃,我以王妃为质,强令斯督铎以太子交换……”
苏奴儿似乎对咩迷宠儿尚有几分敬意,虽然在战场上擒住她,以她为人质,但是在语言上却终究还是不敢冲撞冒犯,不过咩迷宠儿似乎毫不放在心上,也对他们之间的对话漠不关心,她望着门外天空的白云,眼神茫然,若有所思,仿佛苏奴儿的话压根便没有进入她的耳朵一般。
石飘雪急问:“那后来呢,太子到底怎么样了?”
苏奴儿续道:“唉,说来也是要为王妃不值,斯督铎一把抓住太子,长生天见证,我们的太子殿下武功盖世,若不是受了这帮宵小的暗算,以至于内力全失,手足无力,就凭那区区一个斯督铎,他哪有什么能耐能够抓着太子,我望着太子殿下虎落平阳,被狗贼欺辱,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恨不能将这个狗贼碎尸万段,为太子出气,但毕竟殿下在他手中,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听说斯督铎对咩迷王妃宠爱有加,原以为他会就此放过太子,来换他爱妻的平安,谁曾想到此人原来天性凉薄,虽然他面露忧色,但还是狠下心来,紧紧抓着太子,不肯交换!”
张元叹了口气,“斯督铎一代枭雄,就算对王妃……有几分情义,但也绝不可能为了她而放弃太子殿下这个足以威胁整个西夏的王牌,所以,你们便僵持在那里了?”
苏奴儿摇头:“本来我们打算发出信号,请国相大人您急速赶过来增援,或者您能想个万全之策,但就在这个时候,延州的种世衡和他的门人弟子却突然出现了。”
没移黑山惊呼一声,“啊,大宋的人也插手了,他们是如何得到讯息的?”
张元却甚是平静,缓缓说道:“依我看,一定是斯督铎行前,与延州那边通了气,他一定也担心不能生还西凉,所以便想请大宋出手助其一臂之力!那后来又如何呢?”
这时没藏讹庞插话:“种世衡的两个徒儿,一男一女,本事相当了得,我们交起手来,姐夫便受了重伤,当时我们双方各有人质在对方的手中,大宋的人又出来搅局,情势十分复杂,都没有了主意,种世衡大声说道‘西夏的将士们,斯督铎将军是我们大宋册封的朝廷命官,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坐视他死在你们的手上,至于他的夫人,请你们立即放了她!’,我便回他一句‘那么种大人,这位斯督铎以我们太子为人质,这又怎么说?’斯督铎不待种世衡说话,便直接说‘种大人,宁明太子决不能放,西夏人言而无信,若是将这保命符放了,他们立时便会将我斩为肉泥!’种世衡似乎听进了他的话,于是对我们说‘诸位西夏的将军,为了保险起见,我这便请斯督铎将军和宁明太子前往延州,至于将军的夫人,便也请诸位……暂时代为照料,待我到了延州,再向韩将军和范大人讨个万全之策,诸位可以放心,我大宋仁义上国,绝不可能为难宁明太子,他在我们大宋境内,一定万无一失,如今这般虚耗僵持,终非长久之计,诸位意下如何?’,我们几位听了他的话,也想不出什么别的法子,只能答应了他,眼睁睁的看着太子被他们带回延州,唉,说来也是我们的无能!”
石飘雪大急,她赶忙问张元:“太子殿下落在大宋延州的守将手里,这可怎么办?”
张元却长吁了一口气,“太子殿下已经安然无碍,大家不必担心了!”
石飘雪不信,“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落在了敌国将军的手中,还能说安然无碍?”
野利遇乞、没藏讹庞、苏奴儿、没移黑山等人也都不信,一起望着张元。
张元说道:“大宋皇帝一向宽厚,从来最讲仁义道德,如无必要,他绝不会妄起杀念,何况延州城的韩琦、范仲淹等人,都是老成持重之人,说实话,太子殿下失陷敌营,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事,但现在落在大宋的手上,对比原先那斯督铎总是不幸中的万幸!汴京城内的那位皇爷,万事都讲究个息事宁人,依我看,他们一定会放回太子殿下,作为交换的条件,无非是我们这边放了咩迷王妃,另外向他们承诺,保证让斯督铎平安返回西凉六谷部!”
野利遇乞忍住伤痛,说道:“这敢情好,只要太子殿下平安无事,那么我们这次放了斯督铎又如何,大丈夫能屈能伸,这次我们吃的亏,啊哟,下次总有机会讨回来,总之,啊哟,太子殿下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等到殿下平安回来了,国主陛下圣明,日后自会诛除斯督铎为太子出气,至于,至于那伤我的汉人少年,也就是种世衡的徒儿,他日我也必将他的来历查个清楚,这次若不是先同斯督铎那些虾兵蟹将战了好几个回合,有些气力不继,我又怎么会败了给他,嘿嘿,年纪轻轻的人,啊哟,这般盛气凌人,我早晚要同他再战个三百回合,到那时再来看……再来看谁的本事更好些,啊哟!”
张元走到他的身畔也扶住了他,“野利将军,你伤的不轻,还是先回房歇息下吧!”
野利遇乞连连摇头,叹道:“多谢大人关心,只是现如今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太子殿下,我哪里有心思歇息……哎哟!”
张元留神揣摩野利遇乞说话时的神态,显然他对宁明太子的忧心溢于言表,不似作伪,不由的心道:张元啊张元,你一生阅人无数,与这野利将军也是共事数十年,过去你对他的人品绝不怀疑,如今也不知为何,又从哪里起了疑窦,野利遇乞将军,或者我张某的确是以小人之心,误会了你这位君子,可若你真是伪装,那么你便是一位比西汉王莽更加厉害的伪君子。
他不敢再这般胡思乱想下去,眼见诸人听了自己方才对情势的分析似乎都吁了一口气,又苦笑道:“诸位,太子殿下虽然危机暂解,但如今还不是我们松懈的时候,因为我们的大麻烦便要来了。”
苏奴儿、没藏讹庞等人听他这么一说,都是“啊”的一声。
还是没移黑山最沉不住气,第一个问:“国相大人,我们又是什么麻烦?”
张元说道:“太子殿下失陷后,我不敢将此事隐瞒,立即派我的徒儿黄松紧急赶回兴州,向国主陛下汇报!陛下自然是大发雷霆,已然亲自率军东来,不日便会抵达没移大寨!”
苏奴儿等人都是满怀忧惧,没藏讹庞轻声嘀咕:“其实国相大人又何必这么匆忙的派人汇报国主陛下呢?我们先一起集思广益,设法救出太子殿下,实在救不出时,再禀明国主陛下也不迟,这下好了,国主殿下雷霆震怒,我们几个还有活命吗?”
张元听他抱怨自己,还不及反唇相讥,苏奴儿已然厉声说他,“没藏将军,你现在来说这不痛不痒的闲话有什么意思,嘿嘿,等救不出时再禀明国主陛下,你倒说的轻巧,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是你区区一个没藏讹旁承担的起的吗?国相大人这么做必有他的考量,还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没藏讹庞冷笑道:“是啊,是我一时心急,口不择言,我没藏讹庞是何许人也,又岂敢对国相大人不敬,非但是国相大人,就连大人眼里的红人,您苏奴儿将军,我也是绝不敢得罪的!”
野利遇乞斥他:“够了讹旁,怎么说话没边没际了起来!”
苏奴儿大怒,指着没藏讹庞骂道:“姓没藏的,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的,我本来便是奴隶出身,这谁都知道,我也不讳言,可是苏奴儿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那可都是战场上不畏艰险、不计生死的拼回来的,方才我们在阵前血战,你这鸟人却躲在一旁,你……”
“够了!”张元打断他,“苏奴儿将军,这都什么时候了,咱们现在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做这无谓的争辩又有何意义!还是想想国主陛下来了,我们如何向他交代吧!”
苏奴儿对张元十分恭敬,听他这么说立时闭口不再絮叨,没藏讹庞对张元也十分忌惮,自然也不敢回嘴。
石飘雪对张元所说的话已然是深信不疑,知道宁明太子暂时无忧,自然放下了心,见苏奴儿和没藏讹庞斗嘴,倒觉得有趣,她对没藏讹庞没有好感,顿觉那苏奴儿将军倒有几分直率的可爱。
咩迷宠儿似乎一直都在发呆,没有听他们说话,可是等她回过神来,立即一把抓住张元,眼里似乎流露出了狂喜与忧惧交杂的神情,她大声问道:“你方才说昊王就要来了,是不是?也就是说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咩迷宠儿又要见到昊王了,是不是,你说啊,是不是,你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