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捧慢条斯理的说道:“李继捧也好,赵保忠也罢,于我而言,都不过是过眼烟云,何足道哉。当一个人曾经拥有那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但最终一切都付诸流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年华老去,这种英雄暮年的悲凉,又岂是常人能够理解的,你们望着我这满头的白发,鸡皮的皱纹,还会不会记得我年轻时曾经的叱咤风云,干下的那许许多多轰轰烈烈的大事!”他虽然老态龙钟,说话也是极慢,但依然精神矍铄,逻辑清明。
往利山狸摸着胡须,“听老王爷您这么说,虽然是壮士暮年,但依然雄心不已啊!这也难怪,您这数十年来一直与历代西平王为敌,因为这个缘故,您不辞艰辛,走遍这黄河的源头,遍访兴州李氏家族的每一个敌人,用您那三寸不烂之舌,合纵连横,从大宋到契丹,从回鹘到吐蕃,宋真宗和辽兴宗两位陛下都曾对您委以重任,从前甘州回鹘的夜落纥大可汗、在敦煌拥兵自重的曹贤顺将军、青唐城的唃厮啰大赞普还有在座的这位凉州六谷部的斯督铎天大王,都将您奉为座上宾。他们听从了您的意见,数度合兵征讨西夏,差一点便让我们的昊王万劫不复,所以,一向目空一切的昊王,也将您视作西夏的头号敌人,欲除之而后快!对了,如果那岁月的年轮还不曾让我变得痴呆,您……应该是昊王的叔祖父吧?!”
“从辈分上说,的确如此,不过李元昊一向称呼我为老狗,一条比千年王八活得还要长的、死不了的老狗!哈哈哈,这李元昊心狠手辣,又哪里会念着亲眷之情,请你们别忘了,我的朋友们!当年他亲手杀死自己的舅父,强把毒酒灌入自己母亲的肚中,唉!这是要遭到天谴的啊,自打记事以来,从不曾听过这样恶毒的事情,尊贵而又美丽的往利王妃,那个时候您还在兴州的宫中,可曾亲眼目睹这场人伦惨剧?”
石飘雪正在猜想那两名女子到底哪一位是往利王妃,只见那眼神凶狠的艳妆女子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场噩梦让我多少年都寝食难安啊!卫慕山喜兴兵作乱,事败后被处以极刑,也是应当的,可不管怎么说他始终是昊王的舅舅和岳父啊!不过老王爷,你方才的话说错了,卫慕山喜不是昊王杀死的,或者应该这么说,不是昊王直接杀死的!”
李继捧奇道:“哦?那怎么和我听到的不一样呢?”
“昊王的凶残程度,绝不是你能想象的,咩迷妹子,那事发生时,你也在场,不如你来说给老王爷听吧,唉,这样可怕的往事,便是再去回想,也是一种折磨啊!”
另一名女子说道:“往利姐姐,既然你不愿回忆,又何必要我说呢!”
这时那戴着牛角帽的华服男子握住了她的手,“不用再害怕了,宠儿,如今你已经是我六谷部天大王的王妃,凉州的女主,你可以大胆的把这些都说出来,倘使还能有人能让我的妻子感到不寒而栗,那么这是我斯督铎天大王的耻辱。”
往利王妃哈哈大笑,“咩迷宠儿,我往利阿月好生羡慕你,从前在兴州,你便是昊王最宠爱的妃子,昊王可以不理一切朝政,在你的寝宫呆上三天三夜,便是国相张元也见不着昊王一面,如今你又成为斯督铎大王的宠妃,我听说自打他把你夺到凉州以后,遣散了从前所有的妃嫔,独独留你一人,你们啊,这真真可以和从前那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唐明皇杨贵妃相比呢!”
石飘雪心头大震,原来这女子名唤咩迷宠儿,从前也是李元昊的妃子,听往利阿月所说,应该是被斯督铎抢去的,往利阿月这话可谓皮里阳秋,不怀好意,显然从前同咩迷宠儿的关系也不睦。
咩迷宠儿自然知道往利阿月的险恶用心,是想通过诉说早年李元昊对自己的专宠,激发斯督铎的醋意,只不过她不动声色,旁人也看不出往利阿月说的这番话是否激怒了她。
“唉,岁月如梭,一个女人最美的年华,不过匆匆数年,随着时光的流逝,再甘美的浓情蜜誓,也会失去她的光泽和芳香,所谓的专宠,也如同老王爷当年的战功一般,迟早会被风飘走,飘到贺兰山上化为碎片,往利姐姐,你方才说杨贵妃,若不是早早的被吊死在马嵬坡,真要等到年华老去,唐明皇还会对她痴心不改吗,你和我都明白什么叫做‘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所以要我说,杨贵妃她死的好,死的恰逢其实,恰到好处啊!”
斯督铎似乎对咩迷宠儿这话略有不满,“好了,这些前朝的往事,要是细究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我想知道的是,卫慕山喜到底是怎么死的?”
咩迷宠儿的眼里还是流露出了恐惧,“昊王……昊王他拿出一把匕首,交给了卫慕王后,是的,你们都知道,卫慕王后,那个时候昊王还没有称帝,所以我们还只是称呼她王后而不是皇后,她是卫慕山喜的女儿,昊王的表妹,也是昊王一生之中第一个女人,昊王对卫慕王后说,‘你必须要在父亲和丈夫之间做一个选择,拿起这匕首,捅死你那猪狗不如的父亲!’,那时卫慕王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我们都知道那孩子若是生了出来,现如今的宁明太子便只是昊王的次子了。”
石飘雪差一点就要叫出声来,虽然她早已知道李元昊凶残暴戾,但万万没有想到绝情至斯。
咩迷宠儿续道:“卫慕王后最是信佛,连一只蚂蚁也舍不得踩死,如何敢杀死自己的父亲,昊王一怒之下,把那匕首强塞在她的手中,又抓起她的手,于是那把锋利的匕首便捅进了早已五花大绑的卫慕山喜的心脏,鲜血立即喷了卫慕王后一脸,这位可怜的娘娘,当时便失心疯了!唉,长生天怜悯,佛祖恕罪,我又将这可怕的往事复述了一遍,真是作孽,作孽啊!”
李继捧打了个寒战,“这李元昊真是恶毒啊,他的爷爷李继迁和父亲李德明都是恶贯满盈、穷凶极恶之人,可是他们作恶的程度加在一起也不及李元昊的万分之一。”
往利阿月也叹了口气,“好宠儿,你且歇歇,如今我的心境也逐渐平复,接下来的事便让我来说吧,卫慕王后的尸身是当晚在殿前发现的,谁也不知道她是自尽呢,还是被昊王派人暗杀的,算上她肚里的孩儿,那可是一尸两命,作孽啊!昊王雷霆震怒,他歇斯底里的叫骂着,‘你卫慕家族不仅要造我的反,还要绝我的后,我岂能容你们,我要把你们整个卫慕家的人,通通扔到黄河里面去!’,
第二天,整个兴州的老百姓都看到了,凶神恶煞的王室卫兵,像驱赶牛羊一般,把卫慕家族仅存的那些孤儿寡妇赶到了黄河边上,是的,这个家族的青壮年,大多已经在叛乱的时候战死了,所以在岸边被处决,继而抛尸黄河的,实际上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弱妇孺。
最难过的还是昊王的生母卫慕太后,她老人家心地慈善,对我们这些儿媳妇一向便如同亲闺女一般,可是昊王……他害怕各部族的族长和长老,会打着他母亲的旗号来反对他,终于恶从胆边生,就如同老王爷所说的那样,昊王亲手将那碗见血封喉的毒酒给老人家灌了下去。
唉,这真是天可怜见,弑母的恶行,一定会遭致报应的,只是时间未到而已。”
往利山狸待女儿说完,这才说道:“给卫慕太后下葬的时候,我见过她的遗容,还是那般的慈祥平和,仿佛睡着了一般,长生天作证,这更加增添了昊王的罪孽,我当时便想,一个犯下恶行的人如果不得到应有的报应,那这个世上还有公道公平可言吗?”
他又对往利阿月说道:“我的女儿,当年你被昊王征召入宫为妃,旁人或者会认为这是光耀门楣之事,然而你阿爸却无丝毫欢愉之情,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呢,嗯,那是大祸临头啊。后来卫慕家族的悲惨遭遇,更是坚定了我的信念,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你看啊,果然是这样,就算你为昊王生下了这么优秀的儿子,我的好外孙阿里(石飘雪听到这里,心里连骂‘呸’‘呸’),可是昊王,我们这位傲慢的昊王,可曾拿他那高贵的眼神,看过我们往利家族一眼呢?他以莫须有的罪名,把你们母子从兴州贬回王庭镇,老实说,到了这一刻我的心里才踏实了,对,千斤包袱终于卸地,从此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虽然你们母子没有了爵位,但是我们关上门过一些普通人的生活,享受享受天伦之乐,也是好的!”
“阿爸,你想的太简单了,事到如今,只怕连这样的梦,人家也不愿意让我们再做了!”往利阿月连连摇头。
斯督铎眯起了眼睛,“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往利王妃的担忧不无道理,只是我怎么都想不明白,听说当年李元昊远征甘州,结果中了叶落纥的圈套,被困阵前,当时是往利王妃你连同宠儿还有野利都兰,一起率着西夏的女兵,千里驰援,终于救那李元昊逃出生天,而那次军事行动的总指挥,便是王妃您。那一役后,您的艳名响彻西北,那……后来又是怎样触犯了李元昊,最终给赶出了兴州呢?”
“尊敬的天大王,请您原谅我往利阿月的坦率,刚刚您在介绍我时,使用了‘艳名’这个说法,那么恕我直言,我很不喜欢你这么形容我,甚至是感到愤怒,这个词很不敬,甚至可以说非常下流!”
斯督铎哈哈一笑,“好,我说错了话,这便自罚三杯!”
往利阿月倒也没有真的同他计较,而是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道:“如果说昊王是只残暴的狮子,凶猛的狼,那么野利都兰则是一条恶毒的毒蛇,中原汉人有一句话叫‘蛇蝎心肠’,用来形容野利都兰和她的家族,是再贴切不过了,那个恶毒的女人,连她呼吸吐出来的气,都使空气变得污浊不堪,是的,从她嘴里出来的,只有歇斯底里的仇恨和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她在昊王面前诽谤我,我因为昊王在阵前不利,日夜忧心不已,当听说昊王虽然战败但终于保全一命,为了缓解郁结心中的忧愁,才在宫中摆起了酒宴,可是野利都兰那条毒蛇,却当着昊王的面胡说八道,说我对昊王的战败幸灾乐祸,昊王……我们这位凶残但愚蠢的昊王,听信了毒蛇的一面之词,把我们母子放逐王庭镇,我想,我到死的那一刻,也不会忘记野利都兰那条毒蛇奸计得逞时是怎么样一副嘴脸。”
阿里一直没有说话,这时终于恶狠狠的说:“阿妈,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把野利都兰那个恶毒婆娘,连同她生下的小杂种一起碎尸万段,为你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