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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梆子声刚过,永定县西头的茅草屋还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一道急促如擂鼓的叩门声骤然响起,“砰砰砰”的响动撞得门板嗡嗡作响,像要硬生生拆了这破败的屋子。
高知砚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浊气还没吐尽,脑壳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这是原身酗酒赌钱落下的旧疾,却在他魂穿而来的第三日,被这阵敲门声彻底搅碎了昏沉。
“高知砚你个天杀的窝囊废!赶紧滚出来还钱!”门外的叫嚣粗鄙刺耳,混着鞋底踹门的闷响,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今日再不把二两银子还上,老子就把你这破屋烧了!”
“夫君……”一道软糯却带着颤抖的女声从外间传来,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高知砚挣扎着坐起身,借着透进窗棂的微光,看见沈婧单薄的身影踉跄着扑向房门。她穿着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裙,身形纤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却还是死死护着身后缩成一团的小身影。
“诸位爷,求你们高抬贵手……”沈婧的声音带着哀求,尾音微微发颤,“我夫君大病初愈,身子还虚,能不能再宽限几日?等他好些了,我们一定想办法凑钱。”
“宽限?”门外的嗤笑声此起彼伏,为首的钱老大语气里满是讥讽,“谁不知道你家高知砚是永定县出了名的浪荡子?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正事半点不干,如今怕是连自己都养不活,还想还钱?”
“娘……我怕……”奶气的哭腔从沈婧身后钻出来,像一根细针,轻轻一戳就疼得人心头发紧。那是囡囡,才刚满四岁,小脸蜡黄消瘦,此刻正死死攥着沈婧的衣角,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沈婧立刻将女儿搂进怀里,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却透着一股执拗的硬气:“我夫君不是那样的人!他只是一时糊涂,等他醒悟过来,定会还清所有欠银,绝不会赖账!”
这话落在债主们耳里,更是引得一阵哄笑。高知砚这败家子的名声,在永定县早已臭不可闻。当年他仗着家里有些薄产,整日流连赌场酒肆,把家底败得一干二净,还欠下巨额赌债。若不是沈婧,这位曾经的永定县第一美人、沈县令的千金,执意要嫁给他报恩,陪着他从锦衣玉食落到吃糠咽菜,甚至变卖了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他早就在街头饿死了。可即便如此,原身依旧不知悔改,对沈婧母女非打即骂,堪称狼心狗肺。
“少跟她废话!”钱老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几分狠戾,“今日要么还钱,要么把人留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放肆!”
一声怒喝骤然炸响,如同惊雷划破夜空,震得门外的债主们浑身一哆嗦,嚣张的气焰瞬间灭了大半。高知砚阔步走出内间,周身的气息陡然沉了下来,那双原本因酗酒而浑浊的眸子,此刻却亮得惊人,宛若出鞘的寒刃,凌厉的目光扫过门外的一群人,看得他们心底发毛。
债主们本是听闻高知砚重病垂危,活不了几日,才敢上门逼债,可眼前的高知砚,面色红润,眼神如炬,哪里有半分将死的模样?难道是消息有误?
钱老大强装镇定,色厉内荏地喊道:“你……你个欠钱不还的浪荡子,还敢凶我们?”
“借据拿来。”高知砚的声音冷得像寒冬的冰,不带一丝温度。
钱老大以为他要耍无赖,立刻得意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借据,扬了扬:“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二两银子,月息三分,今日便是还款日,你休想抵赖!”
高知砚接过借据,指尖捻着粗糙的纸页,目光快速扫过上面的字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钱老大,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还款日明明还有一个月,你却提前上门逼债,还想强抢民女,真当永定县没有王法了?”
身旁的仆从见状,连忙凑到钱老大耳边,小声提醒:“大哥,他说得没错,借据上确实还有一个月才到期,真闹到县衙,咱们理亏在先,怕是讨不到好。”
钱老大脸色一变,眼珠飞快地转了转,目光阴恻恻地落在沈婧母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歹毒的笑:“好,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便再宽限你一个月。可若是到时候还不上银子,就拿你的妻女抵债!”
沈婧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她死死搂着囡囡,精致的下颌绷得紧紧的,眼底满是绝望。她太清楚钱老大的为人,若是一个月后还不上钱,她和囡囡的下场不堪设想。
高知砚看着沈婧苍白的脸,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疼得发紧。他怎会不知,这位曾经的千金小姐,为了原身受了多少委屈?如今他占了这具身体,便绝不会再让她们娘俩受半分伤害。
“不必连累她们。”高知砚上前一步,将沈婧母女护在身后,语气掷地有声,“一月之后,若我凑不齐银两,便自卖为奴,替你抵债,与我妻女毫无干系!”
沈婧惊愕地抬头,望着眼前这个恍若换了个人的丈夫,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往日里,他巴不得将她们母女卖了换钱去赌,今日竟然宁愿自己为奴,也不愿让她们受辱?
钱老大上下打量着高知砚,见他年轻力壮,若是卖为奴仆,也能值不少银子,当即点头:“好,这话可是你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到时候可别反悔!”
说罢,便带着手下扬长而去。随着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消散。
沈婧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看着高知砚,好半天才嗫嚅道:“我……我去给你盛点吃的吧?”
高知砚点头,转身看向一旁怯生生的囡囡。小姑娘还在小声啜泣,大眼睛里满是恐惧,显然是被刚才的阵仗吓坏了。他放缓语气,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声音柔得能化水:“囡囡乖,不怕了,坏人已经走了,先去一旁玩会儿,爹爹和娘亲说说话。”
囡囡吓得缩了缩脖子,小声应了一声“哦”,便乖巧地走到墙角,抱着一个破旧的布娃娃,眼神依旧带着警惕。她早已习惯了父亲的冷漠与打骂,这般温柔的触碰,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沈婧匆匆奔向灶台,那里只有一口破锅和几块发黑的木炭。片刻后,她端着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回来,脸上满是愧疚:“家里……家里实在没什么吃的了,只剩些陈年豆子,我煮了豆羹饭,你别嫌弃……”
高知砚接过碗,低头一看,碗里的豆羹饭粗糙不堪,豆子煮得半生不熟,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他尝了一口,粗糙的豆粒刮得喉咙生疼,难以下咽。他刚皱起眉头,便见沈婧慌忙伸手,想要将碗夺过去,嘴里还不停道歉:“都是我不好,没能让你吃上一顿饱饭,我这就去想办法……”
预想中的拳打脚踢并未到来,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动作。“辛苦了,你也饿了吧?一起吃点。”高知砚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沈婧茫然地抬头,晶莹的泪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粗糙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自从嫁给他,她操持家务、受尽委屈,挨过打骂、受过冻饿,却从未听过这般暖心的话。
“以往是我混账,”高知砚放下碗,语气无比郑重,眼神里满是愧疚与坚定,“让你和囡囡受了太多苦,从今往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们娘俩受半分委屈。这二两银子,我一定会凑齐,也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
沈婧心中一暖,仿佛在无边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丝曙光。她强忍着泪水,转身回房,片刻后捧着一方绣着兰草的手帕出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一只精致的羊脂玉镯,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我祖母留给我的遗物,也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你拿去当铺当了吧,不能让你为奴。”
高知砚心中一震,他清楚地记得,原身当年为了赌钱,曾百般逼迫沈婧交出这只镯子,甚至对她动了手,可沈婧宁死不从,今日却主动拿了出来。他握紧她的手,语气坚定:“这镯子是你的念想,绝不能当。钱的事,我自有办法,你放心。”
沈婧还想说些什么,却见高知砚眉头紧锁,显然在思索凑钱的法子。她轻声道:“实在不行,我回娘家求求父亲。虽然当年我执意嫁给你,与家里闹翻了,但父亲心里还是疼我的,他不会真的不管我们……”
“不必。”高知砚打断她,眼神坚定,“我高知砚就算饿死,也绝不会让你和囡囡再向娘家低头。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如今该由我来撑起这个家。”
这时,囡囡拉了拉沈婧的裙摆,小脸上满是委屈,声音细若蚊蚋:“娘亲,我饿……”
高知砚看着女儿瘦弱的模样,心中一酸。这般小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跟着原身吃了这么多苦,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他当即抄起墙角的竹筐和一把柴刀,沉声道:“你们在家等着,我去后山看看,能不能打些猎物回来,既能填饱肚子,说不定还能换些银子。”
说罢,便大步走出了房门。屋外的风带着夏天的热,吹起他的衣角,也吹起了他心中的决心。他抬头望向远处的后山,眼神锐利而坚定。这一世,他不仅要还清债务,还要让沈婧母女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更要凭借自己的能力,在这乱世之中闯出一片天地,护得她们一世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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