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

文／汋约

灯火通明的基督教堂里摆放着丁小雨的灵柩——正正好好是在“受难耶稣”的面前，神在看着你。

土不土，洋不洋。王亚瑟实在是觉得这样的场景太过怪异和扭曲了，让人哭笑不得。

棺材板未钉死，是为了之后的火化。之所以要这么麻烦，是因为根据当地的传统，死者必须在家里停灵。而丁小雨是孤儿，并没有家。在他死后，他的朋友们曾去过他租住的公寓，房东倒是很自觉地将他生前的东西全整理出一个大纸箱放在了楼道口，省了他们不少的事。王亚瑟至今还记得那个故意将睡衣的带子系地很松，胡子拉喳的房东一边扔东西，一边嘴里嘟嘟囔囔‘……妈的，死哪儿不行，搞得老子以后怎么做生意……’

也是碰巧，汪大东的父亲是教堂里的神父。正好可以将教堂暂借给他们做停灵场所。王亚瑟心里觉得直接去火葬场更方便，他并不是那种非要坚持传统不可的人，更何况他觉得这不过只是流于形式。其实只是你嫌这一切太麻烦——王亚瑟的脑子里有这么一个冷冷的声音时不时冒出来，他挥之不去。他不知道汪大东是否也同意这个做法，他很想开口问，但还是忍住了。他是这么想的：要是汪大东反问他‘你认为该怎么做呢’，他有什么理由去搪塞？他设想过无数答案，但仔细揣摩都是苍白无力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才不愿意去做那个刻薄的人呢。

今晚上来的人寥寥无几，基本上都是他们高中时的同学。高中毕业之后大多各奔东西，只有几个人还留在本地。丁小雨生前本就和人交往甚少，若他还有以前交好的朋友，现在也难以联系。

汪大东就席地而坐在灵柩旁，按照传统的方式。王亚瑟则是有意坐在他后面，和棺木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即使棺材板是合上的，他们看不清他的脸，王亚瑟依然不愿意靠近。这有一部分是出于恐惧本身，而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是他们的朋友，就算曾经是。人的本性有些奇怪，越是亲近的人死去，越不想再看见他冰冷的尸体，越希望他早日入土为安，这并不是冷漠无情。相反，这也是一种恐惧，恐惧自己的内心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黑夜既无聊又难打发。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聚在角落里打扑克，时不时地传来刻意压制的因为输赢而带来的狂笑或懊恼，或者还有啤酒瓶倒地发出的声音。说的王亚瑟心里有些痒痒。

“我去外面抽根烟。”王亚瑟看了一眼处于发呆状态的汪大东，站起来准备往门外走，却意外被一个身影阻止了脚步。

来人是一个女子，她叫蔡五熊。手里拿着厚外套。她是王亚瑟的妻子。

“你怎么来了？”这明显是他始料未及的。

“晚上有些凉。”她的声音微弱且话语简短，将手里的外套递给了丈夫。

他顺手接过，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再看她。蔡五熊就那么站在那儿有些尴尬，“姐姐来过了吗？”她的姐姐就是蔡云寒。

“没有。”王亚瑟话音单调无味，她竟然还梦想着她那‘尊贵’的姐姐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行了，你先回去吧，这儿马上就结束了。”他开始打发她走。

尽管蔡五熊显得有些失落，她还是听话地走了。

“不知好歹。”汪大东在她走后对着王亚瑟说道。

哈，刚才汪大东那话是对着他说的？王亚瑟刚想张嘴反驳，又被汪大东抢去了话，“你啊，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么漂亮又贤惠的老婆，不知道珍惜。”

你喜欢吗？你喜欢我给你啊。王亚瑟在心里闷闷地说。“婚姻和爱情，根本就是两回事。”

“那你不喜欢人家你娶人家干吗？”

你当我乐意啊？他简直就要在心里咆哮了。他承认高中的时候他对蔡五熊是有些喜欢，她挺漂亮的，也很可爱，重要的是性格温顺，不难搞定。但是那仅仅只限于交朋友，他根本没想到过结婚那一层面上去。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的话——那是很久之前的了。那时候高中快要毕业，他的成绩优异，期待着进入好的大学，然后大展鸿图，不再只靠家里。而正当他心心念念着自己的梦想的时候，蔡五熊，他的女友，却无情的将他的梦击得粉碎——因为她怀孕了。就在某个普通的早上，她将这个对于他来说是噩耗的事情告诉了他。就在她问他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告诉她唯一的方法是去做掉。‘没有其他办法，我们还是学生。’

‘因为这是人类的社会，主流道德不会允许它存在。’他还记得他这样无情的说的时候她的惊愕和不敢相信，他忘记了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的成长经历，‘想要在这里生存下去，就得服从规则。就像我们都是玩游戏的人，没资格去制定规则。’

而那之后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的代价就是他必须和她结婚，条件也就是他们对这件事永远保密，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了。也因为这样，从此王亚瑟的噩梦就开始了。他放弃了自己去上大学的梦想，因为人多口杂，总有人会挖出难堪的过去。他选择去上警校，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他可以不看见她。他也不想看见。

一开始他也存在愧疚，因为他知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总是女孩儿会吃亏。他以为时间久了之后，情感就会慢慢淡却和麻木，这样就算和她违心的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试过之后他才知道这太难了，时光的沉淀换来的只有更深一层的怨念和不满，他可以接受不成婚姻的爱情，但他绝不能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这对他真的只成了枷锁和坟墓。他不得不承认，有人说的是对的，婚姻就像一座围墙，在外面的人想进来，在里面的人想出去。比如他和汪大东就是这样真实的例子。

他不能够与她分道扬镳，因为他的家族顶着太多社会的评论，离婚或是分居都会让别人带着有色眼镜看他。单调的生活越来越让他厌倦和反感。当初仅存的愧疚此刻早已烟消云散，或者说日削月剥现在在他脑海中只剩下无尽的后悔，这婚姻是一段错误。常常有一个念头主宰着他的思想：是你蔡五熊，毁掉了我的人生。我本来可以活得很好的。

他现在再冷静下来仔细想想，没错——我当时确实喜欢你，但那绝不是爱情。我没有爱过你，绝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