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至,荷莲满池,缕缕清香。将军府内全然一副新气象。
前些日子,圣上选秀,谭将军的妹妹也在名单之上。圣上封了谭以薇为如妃,又命其皇妹也就是当朝晴公主下嫁谭烈行,可谓双喜临门、亲上加亲。由此可见,谭家蒙受圣宠盛极。圣上赐的婚当然是推脱不掉的,谭烈行只能顺从地娶了晴公主做正妻。正因如此,将军府内的下人都想要去巴结公主,紫菀怕下人们都弃她而去,失宠于将军,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于是精心打扮一番,去见她的“好姐妹”去了。
绿萝的小院除了有草以外,无一朵花。倒也不是绿萝不喜欢花,她只是懒得打理。这些草,绿萝也是随它们自生自灭的。
两人面对面地坐在石桌两旁,绿萝烹茶后,将煮好了的茶舀了一瓢盛至两个陶瓷碗内,她执起一碗轻嗅一段茗香,宁静致远。紫菀静静地看着绿萝的一举一动,看着手中的瓷碗有些感触。舞姬是根本用不上青瓷或是白瓷的茶具的。她不能说绿萝的茶艺是最好的,但绿萝身上不经意间散发的贵气却是自己怎么也学不来的,因而有些嫉妒。
紫菀没有喝那茶,面上关切的问道:“妹妹近来可好?”
绿萝这才抬眼看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挺好的。”
“哦...若有什么事,你只管来找我就是......我......”
紫菀的话还没说完,绿萝便放下瓷碗打断道:“有话就直说了吧,你我本就没什么交情。”绿萝语毕,目光直视她,似乎要穿透她的内心,看清一切,紫菀的面色略显苍白。
她慌忙握住绿萝的手,绿萝看见她的举动微皱眉。紫菀哀求道:“绿萝,将军娶了晴公主。你是知道我是那么地爱将军,我不愿将他拱手让人,不愿他与公主情意绵绵!我是多么地害怕他把我忘了,徒留我一人在那后院的角落凄凄惨惨......我要是不爱他,我也不会这样忧心了......”
绿萝竟不知她对谭烈行的执念已成了刻骨铭心。是了,爱一个人,有什么错呢。
绿萝望向远处,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三月,那是个梨花盛放的时节,她也曾如紫菀这般情根深种,只为了一个人。
“绿萝,你可愿帮我?”紫菀泣泪道。
回过神来,绿萝抽回了手,眼底划过一丝动容,但是语气依旧平静:“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要你嫁给谭烈行。”紫菀的语气是坚定的。
绿萝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
翌日,风光依旧好。
绿萝自来这将军府后,全然就是个闲人。可就是再怎么喜欢闲适生活的人,整天无所事事也是会厌倦的。所以绿萝重操旧业,也就是跳舞。
穿上舞衣正打算起舞,颜京就来了。自那日水榭亭台相识,两人就频繁来往,谭烈行也没有制止他们,今日他也来了。只有绿萝知道,颜京是前朝太子太傅的小公子,太傅爱子深切,从未让他当众露过面,知道的人甚少,这才逃过一劫未死。若不是她听那人提起过,恐怕亦是想不到的。
“绿萝,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颜京牵起她的手,说道。
绿萝回以一笑:“你要带我去哪里?”
颜京故意打了个马虎眼,轻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然后牵着她的手往将军府外跑去,到了府门口就见一匹白马,颜京这时道:“这是踏雪。”
踏雪似乎是在回应,亲昵的蹭蹭绿萝的脸颊。颜京笑了:“踏雪似乎很喜欢你。”
绿萝抚摸着踏雪的马鬃,笑而不语。
颜京脚一蹬向上一跨坐在了踏雪上,向绿萝伸出手,道:“上来吧。”绿萝放心地把手交给他,颜京含笑一拉绿萝坐在了他的身前,一甩缰绳,踏雪飞驰而去。一路上,绿萝都能感受到身后人的男儿气息夹杂着不能言的馨香,脸微红,低下了头。颜京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别扭,微微扬起唇角,彰显着他的好心情。
去的目的地只要再穿过一片茂密的森林便就到了,那是一片方圆百里的花田,繁花似锦,美得不可方物。
绿萝站在花田中,闻着阵阵扑鼻而来的花香,身侧的颜京依旧牵着她的手,一瞬间,绿萝感到自己是幸福的。
绿萝对着颜京笑着,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她说:“颜京。”
颜京温和一笑,道:“绿萝,叫我子安吧,子安是我的字。”
绿萝一愣,但还是遂了他的意:“子安,我想跳舞。”
“好。”于是,他松开了她的手。
绿萝唇角含笑,往花田深处走了十几步,转却回身而视颜京,一展青云水袖,扬起裙摆,跳了起来。
没有乐曲的舞蹈是不成功的。颜京解下碧玉箫吹奏起来,绿萝顿住了舞步,回视了他一眼,笑语嫣然道:“众人皆知我擅长六阙,却不知,我最善的其实是青霜。你可看清楚了,这一次我跳的是青霜。”
于是她脚尖一点,改变了舞步。青霜,是一种全程用脚尖跳下来的舞蹈,脚跟不能落地,光这点能够做到的也是寥寥无几。不过,她却能做到。颜京不能否认他是震惊的,但是他的箫声却并未停下来,而是换了一曲。像是沉醉在其曲中,绿萝竟是闭目跳着,一个跨步,是雀摆,再一旋转,却是燕翘,种种姿态竟是不可思议的完成。终于到了最后,绿萝开始不停地旋转,舞动着青云水袖,最后的最后,腾空跃起,水袖被她用力地甩至两旁的花丛,花瓣瞬间漫天飘洒,像是花雨,再是一个旋转,化为一只翩飞花丛的蝶,“蝶飞”果然名不虚传!
舞罢,却是莫名地参夹着一抹淡淡的忧伤......
绿萝望着朝她走来的颜京,就好像在透过他看着谁似的,眼角的泪不知为谁而流。
她红唇轻启,问他:“你怎么会吹梨亭歌的?”
颜京看着她,反问:“那么你是谁?”青霜无人能跳得出彩,那是因为创出此舞的人根本没有把它流传下来,而是随着她的死去一起终结了。若硬是要说出一个能够跳出青霜原貌的人,那只能是前朝的洛王妃,因为洛王妃就是那个创出此舞的人,当年花宴上她一舞青霜而闻名天下。
她直言却含讽:“慕容氏。”
颜京的心微痛,从未见过她欲泣未泣的面容,内心复杂。是了,慕容氏。洛王妃,闺名慕容章宁,是慕容一族唯一的嫡小姐,十三岁嫁给年长于自己五岁的洛王。洛王自幼体弱,三年后病逝,病逝的那一日正是前朝灭亡的开端,而那日后洛王妃亦不见踪影,有人猜测洛王妃许是痛失丈夫,为洛王殉情了。可谁都没有想到,洛王妃居然改头换面,流落秦楼,做了舞姬。
她又道,“这下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她就这么盯着颜京,他明白她得不到答案是不肯罢休的。
颜京心里叹息,没有回避她的追问,说道:“一位故人所赠。”
“他可曾说些什么?”
“他说,如遇其爱妻,便为她吹上一曲吧,望她了却相思,好好的活下去。”
一字一句敲打在她心间,再也止不住泪水,竟承受不住地跪在地上,低声喃语:“他是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的,为何不与我说,为何?...”
颜京看着这样的她,不忍心地蹲下身抱住她,说道:“阿宁,你要记住,他是爱你的,无论你身处何方。”就如我深深地爱着那个叫绿萝令人心疼的女子。但这句话,他将埋于心底,或许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
“哭吧,或许这样你会好受些。”
她像是受到了蛊惑,哭泣蔓延,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得到了心灵的慰籍。
夏季的风,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