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很少喝酒,偶尔喝一些,也并不觉得上瘾,但是今天的这种感受是我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一杯酒下去,原本堵塞的心似乎开拓出一条大路。我正犹豫怎么能自己把酒瓶拿起来再倒一杯的时候,郑丛已经放下了酒杯,她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了烟盒,我看不清那是什么烟,当我反应过来时,她已经麻利的打开火机点火。
“郑丛,把烟掐了!”
我的声音因为酒精的影响也变的大了起来,我必须要喊,因为我知道她不肯听我的,郑丛一向不听我的话。
郑丛看了我一眼,脸上竟然出现了轻蔑的表情,她用手指捏着烟,娴熟的架势让我心痛,我知道她是在故意做给我看,她要我知道她的自暴自弃全是源自对我的绝望。
很快就有烟雾出现在我们之间,把郑丛那张原本就模糊的脸映衬得更加不清,我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郑丛,你赶快把烟扔了!”
我的疾言厉色并不能吓到郑丛,她叼着烟欺负我没有手可以去阻止,我终于受不了,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想也没想就用嘴去叼郑丛嘴里的香烟,烟是燃着的,一进我的口腔遇见酒精自然大作,我们都没来得及多想,一股火焰就已经在我的脸上绽放,还有一股火龙好像顺着我的喉咙一直蔓延至胸腔,我听见了郑丛用撕心裂肺的声音喊我的名字,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
其实有时候想想都会觉得好笑,我不明白自己在那一刻做出的动作是真的因为酒精麻痹了我的神经吗?为什么一遇到郑丛的事情,一向沉着冷静的我都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我醒来的时候视野里一片模糊,但是凭着鼻子闻着气味也能知道我是又一次躺在了医院里。等渐渐能看清了,发现郑丛就坐在我的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她的眼睛里蓄着泪,随时随刻都可能要流下来,我刚要开口,不知道牵动了哪里,疼得就像撕下了肉一般,我才明白我现在不能说话了。
郑丛站起身,眼泪也随着这一动作而终于落下,她的声音很嘶哑,不知道在我昏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她都经历了怎样的煎熬
“思成,你的咽喉被灼伤了,医生说要恢复一周才行。”
我点了下头,并不是特别意外,不过说不了话对于我这个没有双手的人来说确实太不方便,但是想到当时满口火焰的情景,只有一周不能讲话而不是永远的失去了声音,这又让我放心和窃喜。
郑丛一直在我的床边忙来忙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见到助理,我很想埋怨他们为什么这么晚出现,然而我根本找不到发脾气的方式了。通过了今天白天郑丛来家里砍我的事以后,车云和厉卫平的气势好像一下子就低了下去,在郑丛面前有些胆怯。
郑丛说要陪床,助理们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敢说,我不知道在我昏迷的这几个小时里,郑丛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以至于总是不可一世的车云都变得服服帖帖。我心里很着急,当然不想让郑丛陪床,就用眼睛瞪着厉卫平,给他使眼色要他留下来,可是厉卫平并不懂我的表情语言,我无法表达,只能在他们即将要离开的时候冲着他们摇头,眼神里的可怜和不舍他们应该不会不懂,但他们还是认真的嘱咐我好好养病,然后离开了。
我崩溃的躺在床上,思考着这一夜我和郑丛要怎么度过,说好的再也不要和郑丛接触,可是她就这么的留了下来,还是共处一室。
我动了动身体,发现所有的假肢都已不在身上了,这就意味着我可能连坐都不行,无论身体上多么细小的部位受伤,对我来说都是一种最大的禁锢。
医生进来再次交代了病情,我也对自己的身体有了些大致的掌握,这不算是太严重的伤,但由于担心灼伤后的喉管在愈合的过程中会粘连,所以用了一个极小的医用环撑在了那里,坚持吃三天左右的流食就差不多了,但是一周后才能把这个小东西取出来,而取出来之前都不能振动声带。
医生还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然后让我放松心情,郑丛站在一边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医生最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别过担心,还说如果有人照顾的话,回家养病和在医院没什么区别,当时郑丛并没有搭话,我心里却在想,怎么能和郑丛说一声,让助理接我回家养病。
郑丛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扶我坐起来然后要帮我去厕所。
我当然死命摇头,心里暗自恨着助理们,就算想把我丢在医院,也应该找个护工,而不是把郑丛留在我的身边啊。
“睡前必须要去厕所的,你想夜里尿床吗?”郑丛把我说的面红耳赤,好在病房里没有别人,我只能听话的站起来,可是一条腿没法走路,又不想在郑丛面前跳,只能皱着眉头站在原地,郑丛根本无法了解我的感受和心情,以为我身体虚弱走不动,便从厕所推了一辆轮椅出来。
我知道完了,认命般坐了上去,再也不去挣扎。
病房里的卫生间辅助设施做得特别完善,可是看着那些不同位置的各种扶手,失落感再一次袭来,没有手的话,就是辅助设施再多,我也一个都用不上。见我愣神,郑丛也不说话,直接把我架起来,我给她使眼色让她站在门口等,她终于明白我的意思,却问:“你一条腿站得住这么久吗?”
我急忙点头表示自己可以,我宁可摔倒,也不能让郑丛参观啊。郑丛一直站在我的背后,一使劲,把我病号服的裤子扒了下来,然后她像个兔子似的跑掉了,我终于有了一点笑容,原来她也会害羞。
一条腿站着对我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太大的挑战,身体的限制逼迫我不得不学会用一条腿维持平衡,可是提裤子这种事就是莫大的挑战了,我挑战了二十几年,目前还没有成功过。
我只有一条腿,所以裤子从腰上下来的时候就已经直接滑落在地上了,而我这动也不能动的身体不可能把裤子从地上捡起来,方便完毕却也只能光着屁股站着,我还是不能习惯这种尴尬,尝试着用嗓子发声叫郑丛,可是并没有出现什么奇迹,我开始后悔为什么那么冲动用极端的方法去拿郑丛的烟。
卫生间的门终于有了动静,郑丛进来了,她站在我的身后,看着我已经开始打晃的身体连忙扶了上来,她一只手撑着我的腰,另一只手帮我把裤子提好,她暖和的小手碰到我的腿时,我才发觉,原来我的腿已经变得很凉了。
“明天我们就回家养病吧?在医院里也不自在。”郑丛对我说,终于道出了我的心里话,使得我频频点头,没想到她又接着说:“小兔和保姆已经回自己家住了,我可以把我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你住。”
我的心彻底凉了,原来她是想把我接到她的家里去。我绝望地摇头,频率很慢,因为我知道此刻的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能改变她决定的能力。
羊入虎口。
我的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词。
我知道郑丛是想为我展示她说出来的话是有多么的坚定,她想让我知道,她能够照顾我,但她并不了解,我内心所承受的痛苦。
医院离郑丛家还有些距离,没有助理的话我们只能打车。一早起来郑丛就开始和那些假肢较劲,其实也不怪她搞不定,髋离断假肢的接受腔像个小碗,要包住离断的整个一侧,另一边也要包住腰部才行,我躺在床上被郑丛翻来翻去,最终她也没有帮我成功穿上假肢。
好在医院里最不缺的就是轮椅,她帮我换了衣服,然后推着我去打车。换衣服的时候我依旧很不适应,明明都让她看过自己光秃秃的肩膀了,可是真的需要她像照顾孩子那样照顾我的时候,心里还是极其痛苦。
所以我的情绪一直不好,又不能开口表达,只能行尸走肉般跟着郑丛,看着她背着我走上了家门口的五阶台阶,又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掩饰着自己的喘息,我靠在沙发上无比绝望。
再次来到这里,看着这里的一切,我都没法说服自己。但是郑丛并不这样觉得,她开始收拾屋子,蹬着凳子从衣柜最顶端够出了一套灰色的被褥,它们躺在一件透明的袋子中,看起来像是新的,虽然搁的时间可能有些久。郑丛把它们铺在她的床上,然后把自己的房间腾出来给我,我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收拾和打扫,一点表达的权利都没有。
所以我开始变得不配合,坐在沙发上和她大眼对小眼,郑丛难得的好脾气,拿来本子和纸,贴心的说:“你有什么需要就写给我看,不要不好意思,我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如果不好意思说你的需求,我可能不太知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我依旧瞪着她,然后用嘴咬住笔艰难地写到:“叫车云来,我要回家。”
“家”字最后一笔的捺刚写完,眼前的纸就被郑丛抽走了,她扬起手里的纸,得意的说:“这个忙我可帮不了,这一个礼拜你就好好在我家养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