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在极其愤怒的时候爆发出的力气究竟有多大?原本我是不清楚的,但是回家后,王威为我卸下假肢时,却发现肩膀附近与假肢边缘接触的皮肤被勒出了一条很深的於痕,延展到原本腋下的位置有一处已经磨破了皮出了血,王威停住了手,脸色凝重地问我是不是赵永利对我动了手。
我还没说话,站在一边收拾衣服的车云听到了,一下子凑了上来,要看我身上的伤,我连忙侧过身子,摇头说道:“没有。没有人会对残疾人动手。”
车云不再说话,垂着眼睛看着坐在床上的我,三个人都垂头丧气,我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我还没死呢,你们就给我默哀?”
“老大你再说这种话我跟你急。”车云在我旁边坐下,生生的扳过我的身子,检查我身上的伤,他心思并不细腻,但以他对我的了解程度,多少也能猜到了我和赵永利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使眼色让厉卫平和王威出去,自己拿过棉签要给我消毒。
我皱着眉头使劲往后躲,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口,还至于处理么,我又不是姑娘家。车云好像知道了我的想法,在我躲掉以前直接把我按在了床上,我躺在软绵绵的地方,腰腹刚要发力坐起,车云就把自己的身子压在了我的左腿膝盖上,我终于放弃了挣扎,眯着眼睛看着他往伤口上抹黄色的药水。
车云做得特别认真,眼睛牢牢的盯着我的身体,我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心中终于泛起了一丝暖意。
“老大,其实你不用难受,他们分手了,你就可以追郑丛了。”他耐心的安慰我,然后用极其专业的手法用酒精给我脱碘。
我摇头,他不明所以,我只好说:“我得向你学习。”
“学我什么?”好像把他吓了一大跳似的,手里捏的棉签一下子掉在了床单上。
“学你,默默爱人。”我嘴角一弯,就听见他说:“我跟你不一样。”
“对啊,我和你们都不一样,没办法。”我在心里悄悄地说。
郑丛连续请了好几天的假,听说是她的大妈病了。我去了单位,见到了喜悦,她才告诉我大部分的来龙去脉,赵永利和郑丛早已见了双方的家长,郑丛的大妈非常喜欢赵永利,专心的策划着他们的婚礼,结果就传来了赵永利要和郑丛分手的消息,沉重的打击一下子把她气得犯了高血压,直接住进了医院里。
虽然刚从医院出来不久,对那里并没有什么好感,但是为了郑丛,我还是去看了她的大妈。我去那里时,郑丛正好打饭回来,她拿着一个不锈钢的饭盆,里边的饭菜很烫,让她只能捏着盆的两边,正打算加步走进病房,然后抬头看见了我,直接愣在了那里。
“是你……”她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对我说话,声音很低,显得她恍恍惚惚,似乎忘记了手里的东西。
我看她的脸色不太好,白里泛着黄,原本清澈有神的眼睛下边都是黑乎乎的,不知道这些天来她的身心到底遭受到了多少打击。
“咣当”一声,她终于回过神来感受到了手指传来的烫,实在受不了,松手将饭盆扔到了地上,里边的米饭和炒菜就全散到了地上。
我不明白她看见我为什么总是慌慌张张,就像我不明白自己见了她也会紧张一样,她蹲下身子身子想捡那些东西,被王威拦住了,我走近她,看她一直用手捏住耳朵,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减轻疼痛。
“你的手怎么样?有没有烫着?”我着急地问她,她紧忙摇头,然后把手背到身后说没事。
门里传来了中年妇女的声音:“小草,你怎么了?”
乍一听见小草两字,心里一股熟悉感涌起,那是她大妈的声音,郑丛连忙说自己没事,然后带着我们走了进去。
郑丛的大妈半靠在床上,手上扎着针挂吊瓶,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她看见多出来三个陌生的男人,有点慌张地向郑丛看去。
“大妈,这是我领导,他来看你了。”郑丛不好意思的搓着手,大概刚才那一下真的没有被烫伤。
我冲着大妈微微一笑,刚要开口,就听见她说:“领导?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年轻的领导?”
“大妈,我也是小草的朋友。”说完我微笑地看向郑丛,听见我叫她的小名,她身子晃了一下,我能从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她在假装保持这种神色。
郑丛的大妈点点头,说道:“恩,我就说不是领导吧,郑丛这孩子从小就被我惯着,不讨人喜欢,只求领导不把她开除就行了,那还能求领导来这里我看我。”
我心里笑得已经憋不住,暗想郑丛的大妈果然了解她,郑丛尴尬不已,只好搬来椅子岔开话题,说道:“领导,你坐。”
我看了那张有点不结实的小圆椅子,不太敢坐,又不愿意拂了她的好意,正犹豫间,她大妈的脸色就变了,我不知道这种病的病人是不是都这样喜怒无常,反正她突然就拿那只没有扎着针头的手抹着眼睛,刚开始是无声的,大家没太在意,揉了一会,突然呜呜的哭出了声音来,情绪变得越来越激动。
“大妈,您这病可不能哭,情绪激动了会加重病情的。”我慌忙劝阻,郑丛也站在一边手忙脚乱,大妈却开口说:“我家小草的命怎么这么苦,怎么这么苦……”
“大妈,您别说了。”郑丛有点着急,又觉得尴尬,过去帮她擦了眼泪,可是大妈的哭声并不能止住,她委屈,更为郑丛委屈,这些情绪不是哭一顿就能够排出来的,后来她那几乎就算是嚎啕大哭了,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但是我能听的出来,她说的是郑丛从小命苦,有爸有妈却不养她,说完小时候,又要接着说,我担心她一不留神把郑丛后来的事抖搂出来,可是我从小被人安慰,很少去安慰别人,正不知道怎样开口的时候,车云突然走过去坐到了那个圆凳上,说道:“阿姨,我跟您说,我认识一个人,也这样子,哎呀,那个人的爸妈从小把孩子扔了。”
郑丛的大妈突然停了下来,抹了一把眼泪,问道:“怎么回事?你快说说。”
车云转过头,冲我挑挑眉表示他能搞定,我正好借机带郑丛到外边给她大妈重新订一份饭。
王威陪着我们走出去,天气阴沉,已经有细小的雪花飘落了,不敢走太远,就在医院对面的小饭馆里坐下。我始终观察着郑丛的脸色,但是她并不反常,一点失恋的阴影都看不出。她只是说自己不想吃饭,给大妈买一份就可以回去了。
“那怎么行,多少也得吃点。”王威终于跟郑丛说话了,这是距上次郑丛对我用脚吃饭表示出反感之后的第一次,大概也是看她太可怜了起了恻隐之心。我也跟着点头,低头看了看摊在眼前的菜谱,然后让王威给郑丛拿过去。
郑丛轻轻摇头,还是坚持说自己不想吃,我没办法,只好做主给她点了几个不是绿色的炒菜,她看到端上桌子的菜都没有绿颜色,大感意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感动了,她终于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我就坐在对面看着他,她每夹一起一筷子食物,都少的可怜,她是真的吃不下去,但还是努力的往嘴里送,这种样子看起来实在令我心疼,只好撇过头去不再看。王威给郑丛的大妈要了一碗面,汤汤水水的,看起来很清淡,他正提着袋子走过来,重新在我的身旁坐下。
“我吃饱了。”郑丛看着我小心翼翼的说。
“吃饱了就好,那我们走吧。”我冲她勉强一笑,我想让她知道,在我面前,不用任何的拘谨,她想怎样都可以。
王威帮我穿上外套,又把围巾在我脖子上严实的围住,我很排斥,身体不由自主的往后躲,实在不想在郑丛面前表现得像个小婴儿那般无能,处处需要旁人照顾。
小餐馆装修简陋,设施更是杂乱无章,王威扶着我的腰让我借力,我才勉强把右腿拖出门槛。
室外气温骤降,雪越下越大,王威习惯性的揽住了我的腰,我下意识的一躲,可惜没躲开,这一幕正好又被郑丛看到了眼里,她会不会把我想成同性恋?太可怕了。
我在王威耳边悄声说:“你放开我,不要这样。”王威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拒绝,傻愣愣的问我怎么了,我的脸都快憋成了番茄色,郑丛听了我们的对话,有意无意的与我们拉开了一些距离,我满心委屈。
“雪太滑了,你自己走不行。”王威突然很认真的说,并不能观察出郑丛的感受,我实在受不了,跟他说:“你走在我旁边就可以了。”
他看见我的眉毛已经紧紧的蹙了起来,终于把扶在我腰上的手拿开了。郑丛特别敏感,看见我和王威的亲密动作以后,总是走在我们身体的斜后侧保持距离,我没办法,只好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认真走路,再也不想其他的事情。
回到病房时,郑丛的大妈已经睡着了,车云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用手机打游戏,就像以前在医院看护我时候一样。
大妈年纪怎么说也得六十了,又有一身的肉,睡觉的时候会因为呼吸而发出一种轻微的喘气声,就像牵扯了声带似的。
看见我进来,车云站起身让我坐,我不打算坐下,在他耳边低声说:“这几天你别管我了,上这里来帮帮郑丛。”
“我不用。”郑丛插嘴道,“我一个人可以。”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对于郑丛,我总是没办法让她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