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两个大汉背回去的,趴在别人的背上,手不能扶,脚不能登,特别没有安全感,另一个人就紧跟在旁边托住我的下半身,不知道还有什么会比此刻更狼狈了,到了家门口,我还是坚持自己走进门才行,爸妈正在吃饺子,整个桌子上都冒着腾腾热气,他们笑眯眯的招呼我过去吃,我只能咬着牙把自己挪过去。
“我累了,不吃了。”站稳身体想和他们打个招呼就好,可是我妈不干,说除夕必须要吃饺子的,边说边把我的外衣脱了下去,我爸也把我习惯坐的靠背椅搬了过来。
我艰难的坐了下来,用脚后跟磕了好几次才把鞋脱了下来,我妈看我动作那么不麻利,问我刚才去了哪里。
我不想说话,心情特别不好,想到郑丛刚才既快乐又痛苦的纠结样子,就久久不能平息,这么天真的小女孩是很容易动感情的,即使她没有那么的爱着赵永利,但这习惯也已经戒不掉了,如果赵永利真的抛弃了她,这个傻姑娘会不会受刺激?
老太太往醋碟里倒满了醋,又把筷子放到了我的脚趾间,我把腿抬到桌子上的时候,后背一串火辣辣的疼。
我的脚被冻僵了,看着筷子夹在那里,没有一个脚趾能动,我不知道怎么吃饭,一下子愣在了那里,啪的一声,筷子就掉到了餐桌上,三个人都愣住了。
“爸妈我不想吃了。”直接往后挺住后背,借力才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我穿上了鞋,往卧室走去。
“思成!”身后传来了我妈的声音,她又跟着我走进了卧室,“你到底怎么了?”
我不说话,躺在床上放松自己紧绷着的肌肉和劳累的关节,她坐过来,脱掉了我的鞋子,然后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捏起我的脚来,“思成,我跟你说的那个魏倩倩你还记得不?真的该找个人陪着你了。”
我知道她心疼我,但是我也不会找另外一个人来我的身边,看着我过这种生活。
我妈开始找日子,说魏叔叔一家一直想来拜访,如果可以的话,就让他们破五的时候来家里吃饺子。
我不同意,怎么吃饺子,拿脚吃吗?我不想那么丢人的样子被那么多人看到,但是这次我妈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根本不听我的意见,就说必须要来,要让他们初五过来。
这个晚上我没有睡好,一个是因为身体上的不适,怎么呆着浑身上下都酸疼不已,另一个就是心里不舒服,一边想着郑丛说起永利时候脸上的自豪,一边又想到初五那天如果魏倩倩过来看见我奇怪的样子会不会当场失声痛哭。
浑浑噩噩的中间醒过来了一次,发现口干舌燥的,想坐起来喝一口床头柜上的水,却使了好几次力气都没能成功坐起身,只好咽了几口吐沫,闭上眼睛重新等待困意来临。
第二天一大早车云就来了,那时候我还没起床,躺在床上觉得头特别沉,车云过来扶我,他的手碰到我的后脑时,那种多年默契的熟悉感传来,才知道我早已习惯了他们三个人的照顾,换了人,哪怕是我爸妈,我都会觉得不习惯。
“老大,我把你的车开过来了,今天去逛庙会怎么样?”他很开心的样子,估计是过了一个特别愉快的团圆年。
我有点提不起精神来,正要告诉他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的事,还没开口,清鼻涕就流了出来,车云正背对着我摆弄假肢,没看到我鼻涕快要过黄河的样子,我只好开口叫他:“车云,擦一下鼻涕。”
车云才扭过头看见我丢人的样子,然后一边笑一边拿着纸巾擦了起来,我和车云之间熟到可以开任何的玩笑,每次面对他的嘲笑,我也不会生气,但至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当鼻涕流出来我却没有办法的时候,再看见他的笑容,心里特别难受。
车云感受不到我的心情,又重新抽了一张新的卫生纸贴在我的鼻子前,说道:“再擤一下。”
我使不上这个力来,一个三岁小孩都会做的事情,我却做不了,从昨晚见郑丛到老太太让我相亲所有的事情都串联在一起,让我的情绪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
“老大你怎么了?”车云看我走神,蹲下来看着我的眼睛,他说我的眼睛有点红,可能真的是感冒了。
车云开始帮我做一切事情,起床、穿假肢、穿衣服、上厕所、洗漱。我妈说的对,如果离开了他们,我要怎么生活呢?
一般冬天穿羽绒服的话,我就不需要戴手臂的假肢了,羽绒的袖子鼓鼓的,车云就把两条袖子塞进口袋里,比假肢的掩饰更加逼真。
直到他把我带出家门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清醒过来,走神走得太过厉害,以至于上车的时候明明已经一半身子坐了进去,不知道怎么的摔了下来。
车云一伸手臂抱住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没有手臂的支撑和遮挡,摔下来的我整个侧身全面着地,车云被吓蒙了,他来工作以后,从来没见过我摔得这么严重,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
倒下的一瞬间,我能感觉出胸腹部的麻木,告诉车云不要乱动,老头老太太闻声跑了出来,看见扭曲在地的我,脸都白了,我妈总是担心我最宝贵的左腿会出问题,蹲在我身边问我腿疼不疼,好在我爸比较冷静,叫了救护车将我送到了医院。
医生说了,是小问题:肋骨骨裂。
我躺在病床上听着医生和我爸妈解释,大概是因为冬天穿得多,所以没有发生骨折,但是我爸妈一脸的严肃,说完以后还跟着医生到了外边,车云也跟着去了,我一个人躺在病房里,隐隐的感到胸口有些疼,但是并不严重。
没几分钟车云就走了进来,直接蹲在我的旁边开始大哭起来,真的是出声音的哭,吓了我一跳。
“干嘛啊你?”我艰难地扭过头看他,胸口却被我带的疼了一下。
他终于抬起头来,鼻涕眼泪的弄了一脸,一个劲的跟我说着对不起,是他没有照顾好我。
我被他紧张而认真的样子逗笑了,说道:“不赖你,是我自己开小差了,腿才没跟上的。”
“都是我不好,以前王大哥就老是说我没有眼力见儿,我总是粗心什么都做不好,我不想离开你,离开了你我怎么办啊?”
听到最后他说话都变了声,我觉得奇怪起来,平时我摔个跤也是常有的事啊,这次只不过是稍微严重了一点点。“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摇着头,满脸绝望,眼泪都从脸上甩了下来:“叔叔已经告诉我可以去找别的工作了,他不会再让我照顾你了。”
我才想起刚才我爸我妈一直耷拉着的脸,他们把我摔伤的责任都怪到了车云的头上,我只好安慰他:“不至于的啊,不是你的错,你把他们叫进来,我跟他们说。”
车云又缓缓的摇起头来:“叔叔说已经忍了我好几次了,这一次说了,再也不会给我发工资了,他马上就会找新的人过来。”
看着他蹲在我的床前痛哭,真的觉得车云就像个小孩子一样,我想去呵护他,去哄他,特别想伸出一只手去摸摸他的头,可惜我没有手。
“车云,站起来,老头不给你开工资了,我自己给你开,行不行?乖。”
车云有点害羞了,把脸埋在了白色的被子里死活也不肯站起来。他不想离开我,我很感动,其实应该说,我才离不开他,车云能够一边嘲笑我一边给我擤鼻涕,如果换了另一个人,即使他把卫生纸放在我的面前,大概我也擤不出吧。
下午的时候王威和厉卫平都赶了过来,我知道他们都会生车云的气,就让车云出去给我买东西,然后告诉他们我是自己摔的,和车云没有关系。王威知道我一直护着车云,就不再说什么,告诉我他现在就可以回来上班。
王威的女儿还在楼下的车里等着,我知道他带着女儿玩了一半,听到我出事了直接赶过来,我想给他们多放几天假,至少过了初十。
医生说这种小伤没大事,回家以后卧床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了,顶多有点疼,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就好。
大家商量好了今天就由厉卫平和车云值班,把我带回自己家休养,可是没想到我感觉到胸口越来越疼,甚至是每喘一次气,都像有个小刀片划在气管上似的。当晚我没有离开医院,医生让我在这里观察一宿。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发烧了,三十八度七。
护士和家属一起推着担架带我楼上楼下的照CT,我躺在晃动的推车上头昏脑涨,一下子就蔫了下去,现在连打个喷嚏,都需要人提前帮我按住胸口,否则苦不堪言。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气胸,肺泡破了,有气进入了肺里。
车云又开始蔫头耷脑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我反而没那么沮丧,突然想起来,这一摔也是值得的,好在初五的相亲终于可以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