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折腾下来,临忌硬是在墨玉房中耗到辰时才离开。墨玉对他虽然冷不住脸,却也没摆出什么好面色,始终不愿意和他多说话。
临忌恍若不觉,心安理得地在墨玉身边赖着,好几个月不见,如今终于能真实触碰到心心念念的人,他自然舍不得离开。尤其墨玉瘦了许多,浑身上下好像哪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临忌恨不得从头到脚、由里到外仔细摸一遍,仿佛这样便能知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墨玉究竟经历了什么。
最后墨玉让他腻得受不了,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临忌也知道自己今天还有正事要办,只好放下“腻歪到死”的痴心妄想,恋恋不舍地抽身离开。
他家阿玉只是面上看着凶,心肠依旧软得很,临忌深知这一点,于是愈发胆大包天,走之前抓紧机会占了点便宜。
墨玉没料到这厮竟然会将“臭不要脸”贯彻到底,等他反应过来,原本近在眼前的人已经走到房门口,回过头朝他盈盈一笑:“阿玉,我晚些再来陪你。”
乍一看倒真有些美人回眸的意思,墨玉心头微动,果断选择装瞎,面无表情地示意临忌赶紧滚。
待到临忌走后,他心烦意乱地拢好散开的衣襟,手指不经意摸到胸膛上前些日子新添的伤疤,微微一顿。
昨夜……临忌肯定发现了,即便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那厮那么喜欢在他身上摸摸蹭蹭,这样明显的疤痕不可能毫无察觉。墨玉莫名有些不安,临忌虽然没当面问他怎么伤的,背地里却多半会去查。
这事儿好查得很,他担心临忌到时候会给傅凝媚记上一笔,毕竟这人最擅长不声不响地记仇了——可这事儿真和傅凝媚没关系。
……又是一桩麻烦。
墨玉头疼地拧眉,丝毫没觉得自己“处处想着临忌”有什么不妥,起身换好衣衫后,他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唤了守在外头的簌簌进来帮他梳发。
大约是从小在白灵岛养成的习惯,沐浴更衣一类的小事墨玉不喜欢假手于人,唯独这把长发有时候梳理得不耐烦,时不常会让丫鬟帮个忙。
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愿意有肢体接触的丫鬟只有簌簌,毕竟簌簌在他还不懂事的时候便常伴身边,一直安分守己尽职尽责,是个会办事的,脑瓜子又灵活,十分懂得察言观色。
无论晚上守在外头的人是谁,一到早上必定会换回簌簌,修竹居的仆从都知道他们家世子——现在是王爷了——的毛病,除非簌簌被指派去做别的事了,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墨玉不会让别的丫鬟侍候。
簌簌熟门熟路地进来拿了梳子,墨玉慢条斯理地开口:“昨夜伺候的人是谁?”
这些天修竹居的各种轮值都是簌簌负责安排,簌簌安排好了会请他过目,但墨玉即便看了也记不住,况且他近来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心思,基本随意扫一眼再“嗯”一声就完了。
簌簌知道他近些日子心情不好,纵是习惯了墨玉的“间歇性喜怒无常”,她的心还是“咯噔”一下,轻声细语道:“回王爷,昨夜……奴婢安排的人是潇潇,潇潇惯常是聪明的,可是哪里做得不好惹您不高兴了?”
墨玉不置可否,懒散地静默片刻,慢慢道:“方才六皇子出去,你看见了?”
他这时才忽觉临忌心思细致,以前他爹娘在时,临忌若想和他亲密黏糊一会儿,总要遮遮掩掩,不曾这样“胆大妄为”过。如今那厮约莫是明白,从今往后王府都由他掌权,于是临忌做这些事时就再不顾忌那么多规矩。
真是……成何体统。那厮不过是仗着他会帮忙收拾烂摊子,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可没办法,这烂摊子他还真得收拾,即便不为临忌着想,也得想想自己。
簌簌愈发轻声道:“是,看见了。”
“昨夜六皇子是在我房中过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想你们也知道。”墨玉刻意咬重了“你们”二字,同时咬牙切齿地在心中骂了临忌无数遍。
簌簌向来聪明伶俐,听他说得隐晦,多少能猜到其中的意思,当即轻轻抽了口气,只觉得王爷如今愈发的……不像话了。
她听说过有些权贵子弟喜好龙阳,也知道南风馆这一类地方的存在,可这些从来和她家“冰清玉洁”的主子挂不上钩。簌簌怎么也没想到,自家洁身自好的王爷,有朝一日竟也会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沾上关系!
还和六殿下……纵然六殿下长得极美,可终究是男子啊!
但主子再不像话也是主子,尽管簌簌心中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她含泪给“学坏了”的王爷整理好一头青丝,又默默缅怀了一番曾经那个纯洁无瑕的主子,悲伤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对了,”簌簌退下时,墨玉忽然道,“吩咐下去,往后但凡有客人来王府,无论是谁都要通报,我若是想见自然会去见——像昨夜那样让客人‘不请自来’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
沉浸在悲伤中的簌簌一怔。
“王府的规矩该改改了。”墨玉冷笑,垂眼掠过微皱的衣袖,“侍卫防务太过稀松,也是该整肃。”
临忌留下的烂摊子他自然会收拾,可那厮也别想好过,一走五月再回来说几句甜言蜜语,真以为他不记仇了?
想得也太美了。
时隔几个月,临忌再见到景和帝,与上一次君臣见面的情景完全不一样——不过小半年罢了,这位天子如今的身子状况竟是比墨玉还要差许多,每日有一半多的时间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大有随时会驾鹤西去的架势。
临忌收敛了从王府带出来的一身“柔情蜜意”,面色冷淡地行过礼,听从景和帝的吩咐坐到床榻边上,眼底暗含阴鸷地端详着这位死气沉沉的帝王。
景和帝气虚地咳嗽着,挥退一室侍立的宫人。临忌无动于衷地听着那大有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动静,一言不发,想到自己离开帝都这一趟所经历的破事儿,又想到因为分离太久“完全变了个样儿”的墨玉,忍不住将这一切都归咎到他这位父皇身上。
若不是他这所谓的父皇……
床榻上的景和帝终于停止咳嗽,略显苍老枯瘦的手动了动,握住临忌放在一旁的手,口中喃喃唤了几声什么。临忌皱眉,勉强听清了他叫的是“融儿”。
临忌略感嫌恶地一缩手,语气平淡:“父皇特地挥退宫人,是有话要对儿臣说么?”
他特地咬重了“儿臣”二字,实在受不了今上动不动就将他当成荣皇贵妃的“殊荣”——尽管荣皇贵妃是他的亲娘,他也确实长得像他娘,可还是难以忍受景和帝看他的眼神,以及偶尔诡异的态度。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临忌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被摸过的手,心中无不恶毒地怀疑,他这所谓的“亲爹”是把他当成他娘的替身了吧?
他是男子尚且如此——早在几个月前临忌便察觉不对劲儿,若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摸几次小脸小手倒也没什么,可他再过个三两载都到弱冠之年了,谁家这么大的少年郎还会被父母时不时地摸脸儿啊——无法想象若他是女儿身……
景和帝又连着唤了几声“融儿”,好一会儿,好似终于清醒了一些,那恍惚的目光聚焦在临忌脸上:“忌儿?”
临忌见他总算叫对了名儿,收敛思绪应声道:“儿臣在。”
“昨夜回来的?”景和帝浑浊的双眼微微眯起,干枯的手在床边轻轻敲了一下,“先去了王府一趟?”
对这些倒是清楚得很,也不知道他这位父皇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临忌扯了扯嘴角,知道欺瞒他不过,索性承认道:“父皇何必明知故问。”
“你与离修……”一句话未说完,景和帝又闷声咳起来,临忌冷眼旁观,不闻不问。待景和帝缓过一口气,才接道,“你与离修,当真那么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