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卷上的人确实是白胭融,白脂融无论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她在这个世界上至亲至爱的姐姐。这么多年来,她早已接受白胭融多半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此时却骤然得知姐姐在这世上竟然留有子嗣,震惊之余,她心头蓦然涌上一阵难言的喜悦。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和姐姐相关的东西的。
虽然白胭融不在人世的事实无法改变,可她至少留下了后代,人终有一死,子女便是生命与香火的延续,白脂融认为,有子女的人生终归是要圆满一些的。如若当年盛宠无双的荣皇贵妃当真是她的胭儿姐姐,那她至少知道姐姐逝世得并不悲惨凄凉,生前也有过一段幸福美满、孩子承欢膝下的时光。
这么一想,白脂融瞬间觉得好受了许多,在心中积压了许多年、曾经一度无处宣泄的情感也忽然有了寄托之处,恨不得立马将临忌叫到面前,好教她仔仔细细、一丝不漏地瞧个够。
那是她姐姐的孩子。
墨玉收起画卷后,白脂融一把按住他的手臂,急切地道:“修儿,既然你如今是临忌的伴读,总有办法寻个理由让临忌来王府一趟吧?”
“您不会是要当面教训人家吧?”墨玉微微一挑眉尖,“娘,让我当六殿下的伴读是陛下的意思,也是我自己决定的,和临忌本人真没什么关系……”
白脂融见墨玉误解了他的意思,顿时更急了:“臭小子,你把你娘当成蛮不讲理的泼妇了是不是?我只是要确认一些事情!对了,你把这画卷拿回来,临忌知不知道?”
“我还能偷偷拿的不成?”墨玉无奈地道。
“那……那临忌那里还有没有别的东西?和荣皇贵妃有关的。”白脂融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写的字、画的画……或是贴身物件之类的?单靠一幅画,我总觉得不太妥当……”
墨玉想起临忌那寒碜的寝宫,不太确定地道:“大约是有的吧?今日有些晚了,我匆匆忙忙地再进宫去找临忌也不合适,明天下学后再问吧。”
“记得把人也带回来。”白脂融提醒道,“我得好好瞧瞧临忌。”
当日墨尹回府后,便听了自家夫人一顿激动的叙述。墨尹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先是听得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明白了一些,不得不将白脂融大段大段的情感倾诉暂且拨到一边,艰难地理顺了当中复杂的关系。
“你的意思是,荣皇贵妃便是你曾经和我提到过的那个胭儿姐姐?”墨尹有些怀疑地道。
“你不信?”白脂融当即不悦了。
墨尹即便是心中狐疑,嘴上也不敢直接说不信,斟酌着道:“我只是觉得光靠一幅画便认定此事,未免有些太草率儿戏了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我才和你说啊!”白脂融道,“你当年不是见过荣皇贵妃吗?快和我说说她的事。”
墨尹哭笑不得:“脂儿,那是陛下的人,常年住在深宫中的,即便是在荣皇贵妃生前,我总共也不过是见过她寥寥几次罢了,每次荣皇贵妃皆是陪在陛下身边,有什么好说的?”
白脂融不死心:“那你可知道荣皇贵妃是如何进宫的?又是何时为妃的?”
墨尹皱眉回忆了片刻:“当年陛下尚未登基之时,与他的几位兄长有过一些……争斗,我便是因为那一场腥风血雨才身受重伤,流落到白灵岛附近的,最后得以被你所救——脂儿,我以前便与你说过的。”
白脂融不自觉地回想起那段过往,顿时柔和了眉眼,“嗯”了一声。
“那时候情况凶险,陛下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虽然他身在帝都,却同样多次遭遇他那几位兄长的暗杀,刺客一批紧接着一批……陛下和我是一起经历过九死一生的。”墨尹叹息,“后来陛下终于登基,除了将他的发妻——也就是当今的扶淑皇后——封后以外,还另外举办了一场隆重的册封大典,一意孤行地将一名所有人都觉得极其面生的女子封为‘荣妃’。”
“那是陛下后宫中的第一名妃子,连曾经跟随在他身边多年的那些侍妾都没能得到这份殊荣。”墨尹道,“陛下没对任何人解释过只言片语,但凡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陛下有多宠爱当时的荣妃娘娘,不仅特许荣妃娘娘不用学宫中的规矩、不必对他行大礼,我还曾听宫人说过,陛下和荣妃娘娘单独相处时是没有君臣之分的,荣妃娘娘会直接唤陛下的名儿。”
白脂融静默地听着,虽然嘴上说着不敢认定荣皇贵妃便是她的胭儿姐姐,可听墨尹说的时候,她却已经下意识地将那名传奇般的女子代入白胭融的面孔——她的胭儿姐姐就该这样被疼爱着,那样美好得堪称“无瑕”的女子,不应该只一心爱慕着某个从来都对她视而不见的男人。
“我曾经好奇地问过陛下,陛下没有隐瞒我,可也不曾多说,只说那女子救过他的命,没有那女子他便活不下去。”墨尹接着道,“后来荣妃娘娘诞下龙子,立马升为贵妃,六殿下三岁多时又加封皇贵妃——这个晋升速度,大玄历代以来,怕也只有荣皇贵妃一人。”
“六皇子三四岁时,我倒是常能见到,那孩子打小聪明绝顶,三岁时说话已经无比流利,诗词往往听个三两遍就能倒背如流。陛下如获至宝,成天将六皇子带在身边,逢人便要夸赞……后来好像是荣皇贵妃总是见不到孩子,不高兴了,陛下才不再带着六殿下到处走的。”
白脂融诧异极了:“可如今的六皇子……”
“是啊,自从荣皇贵妃逝世后,陛下便再没看过六皇子一眼了,兴许是怕触景伤情,也兴许是因为一些别的……别的原因。”墨尹苦笑,将到了嘴边的某些话重新咽回去,叹息道,“直到那时候,我才依稀明白,陛下对六皇子的宠爱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荣皇贵妃不在了,六皇子在陛下眼里便等同于不存在。只是可惜了那孩子,成了个‘伤仲永’。”
“那如今……陛下不是重新将六殿下看进了眼里吗?这又是为什么?”白脂融皱眉,不太能理解帝王家的这种情感,“是忽然良心发现记起了父子情,还是念起了曾经他和荣皇贵妃的旧情?”
“脂儿,莫要胡说。”墨尹无奈地轻斥道,“陛下的心思岂是你我能胡乱揣度的?”
“你刚才明明一直在‘揣度’。”白脂融不以为意地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