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孤舟。
乌篷船刚过瞿塘峡口,月色正好,江面上升腾起白茫茫的水汽。
艄公紧一阵慢一阵地撑着船,不时停下来望望两岸高山,看看流淌的水势,撑船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夜里行船还是要小心些。
“老船家,您撑了这么些年的船,对三峡这一片特别了解吧?”青衣男子躺在乌篷船头,两手压在脑后,侧头看着两岸黑黝黝的青山。
艄公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撑杆坐到青衣男子身旁,“公子,我撑了这么多年的船,不瞒你说,这水路再熟悉不过,可这两岸群山还真不大熟悉,不过景色倒确实很美。”
青衣男子笑望着老者:“在下姓苏,单名一个‘轸’字,字‘安仁’,您称呼我‘安仁’就可以了。”
老艄公听罢,只是笑着摆摆手,“你是客人,还是叫你公子罢。”
夜色静谧,只听闻哗哗的流水声,间或有两岸猿啼,只一叶轻舟独行于苍茫山水间。
“公子,你睡了吗?”艄公停下手中的活,盯着船头看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
“没有,只是想努力看看两岸景色,无奈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实在太多,眼睛使劲睁着有点累。”
艄公松了口气,撑船速度不自觉加快了些,“前方不远就是白帝城。”
“是吗,那我得收拾一下,下船后也好找个地方住一晚。”苏轸随即起身,清冷月色下还有些凉意,刚才还皎洁明亮的夜空,此时竟有些迷迷蒙蒙,好似有人用面纱挡住一般。
“公子……”老艄公欲言又止。
“您怎么了,还有其他事?”
老艄公眼睛只盯着江面,撑船的手一刻不停,“没什么事,公子自己注意安全,听到什么也不要奇怪,更不要理会。”
苏轸侧耳细听,只有两岸猿啼和着轻微水声,老艄公到底在怕什么?苏轸不明白,只得呆立船尾。
乌篷船行驶在弯弯曲曲的河道中,河道纵横密布,靠着老艄公一身技巧才使得行船顺畅。河道两岸山势高低起伏,崖壁上巨树参差,低沉的猿啼呜呜咽咽,朦胧月光中由远处望,似是一片狭长的幽谷横在眼前。
这段河道总让人心中不大安宁,可无奈幽谷狭长,艄公只得一路低头撑杆。
“早年曾听说三峡壁立千仞的崖壁上有不少葬地形式各异的悬棺,或于崖壁凿孔,椽木为桩;或在崖壁上开凿石龛,尸棺置入龛内;或利用悬崖上的天然岩沟、岩墩、岩洞置放尸棺,您知道这种墓葬方式的由来吗?”苏轸直直盯着两侧山壁,口中问道。
艄公沉吟一会,叹道:“这还真不知道。”
河道中的孤舟,与两岸猿啼,构成了一幅月色下三峡独有的景致。当船驶进幽谷中央时,绵长幽咽的猿啼声却渐渐消融,万物似乎都沉寂了下来,艄公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冷汗涔涔而下。
猿啼、水声渐渐消失,幽幽咽咽的歌声逐渐响起,月色下、幽谷中,这凄婉的歌声如在耳畔,歌声高亢处有几分清冷,低沉处却又藏着些许孤傲。由声及人,这该是怎样的人才能吹出这般乐音?
“这是……”苏轸傻傻地听着,只想着这位放歌的佳人怕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歌声萦绕在山水间,久久不散。
船身忽地一阵晃动,才刚刚驶过那条狭长的河道,眼前却是一片广阔的大江。幽咽凄楚的歌声尽消,又仿佛余音未歇,苏轸久久站立船尾,还沉醉在那动人的歌谣中。
“公子,公子……”一阵急切的呼喊声将他从深思中拉了出来,“你还好吧,那声音虽好,你可不要陷进去了!”
苏轸一脸疑惑,愣愣地盯着艄公,“这话怎么说?”
“唉!”老艄公无奈地叹了口气,过了好一会,才答:“这声音已经有好几年了,船行里的人都说,是哪家闺中少妇思念丈夫,她死后化为江边孤魂,正等着和她的夫君见面呢!所以,这些事晦气,不要去想了。”
苏轸一怔,这艄公的话听来这样玄乎,多半不可信,天下间哪有这样离奇的事,况且那女子哼唱的分明就是《竹枝》,而这支曲子正是巴蜀地区的民谣。
乌篷船离那段河道渐渐远了,前方,一座雄伟的孤城静静立在江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