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回老家的第二天，是张大夫的忌日。

一屋子里倒也很多披麻戴孝的人，我又看见了刘姨，她是张焱母亲那边的亲戚，虽然也穿了孝服坐着，可嘴边仍有嗤笑的偷偷跟旁边的厨子说话。我看着厌烦，终究是把视线移到了正厅摆着的张大夫的遗像。

情感好像就是这样，不碰触它，它就静静的待在一处沉默着，但一旦触碰到它的一角，哪怕只扬起一点灰尘，那也会被汹涌如潮的情感淹没。我好像真的在跟张大夫对视着，突然生出了一种替他孤独的感觉。

“韩兆暮，喜欢读书吗？”

“嗯。”

“院子里的桌子上有一本我的手抄本，《迟桂花》你拿去试着看看吧。”

回忆汹涌而至，我站在灵堂里无处躲藏般的临着张大夫留在世间最后一次的面目，张大夫已经去世了，那个亲手构建起我的精神世界的张大夫，死去了。

我几乎没有力气再去看那放置着的棺木，那里面真的躺着张大夫的尸体。我怔在原地，脑袋里回旋往复着张大夫清秀的身形、明朗的桃花眼...回忆一点点的拉扯到我一般使我动弹不得。

突然我的侧边穿出一个人影，“呜啊！”一声响彻耳侧的恸哭突然传过来！

一个人影冲破拦着她的身体扑倒了张大夫的棺材上，呜啊呜啊，撕心裂肺的哭着喊着的声音如潮涌般涌过来，怔在原地的我被恸哭、周围人声嘈杂，拉扯着、劝着的声音拉钉在原地，原本安静的灵堂一下子因为这哭声生出一种仿佛可以伸向阴间的悲痛来。

我被周围穿插而过的人挡到一边，视线里触上张焱母亲一脸悲痛的哭着喊着，手指紧紧扣在棺材木上，任旁人拉不起，呜啊呜啊的哭着喊着，这灵堂终于有一种真切的生死相隔的悲痛感传来。

张焱母亲哭着喊“张生！”这一句似穿过时光而来，直教人也撕裂了心一般！我猛然间红了眼眶，就要被牵引着流下泪来。

一只手在混乱中伸过来，遮住了我的眼睛。黑暗袭来，阻隔了我留在灵堂里无限的悲痛，情绪被拉到了现实。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

“不要看。”一句清冷的声音在耳侧传来。

我似在梦中突然惊醒，这是张焱的声音！

我立刻转过身去看他，张焱却一把把我拉进灵堂悬着的白布后面就径直走开了。大厅的恸哭声愈大了，我却不忍再看。我的视线里是白茫茫的一片白布，还有游动的人影。一阵拉扯声过后，灵堂渐渐恢复安静，我拉过幕布再去看时，人群已去了小半，张焱已经不见了。

我这才想起要对着张大夫叩头，我跪在软垫上头磕在地下，那一瞬悲伤袭进心底，一种无法呼吸的感觉慢慢袭来。旁边张大夫的小辈近亲也跪着回礼，张焱的那处已经空了，我忽然觉得张大夫很孤寂。只是些妻子那边的亲戚应礼，而真正有血亲的只有张焱！我又想起张焱，想到他极像张大夫的眉眼，突然就萌生了可亲的情感出来。

我一个人离了那处灵堂，不想再见那些刻意营造出来的悲痛。灵堂设在大厅，摆席在门外，连带着一些花环、纸人、各色丧贡品都放在前厅。屋后院子里是很安静的，我拨开遮挡的挂帘，视线首先触上了那个石凳，仿佛张大夫依旧坐在那里问我，

“韩兆暮，喜欢读书吗？”.......

我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我的整个精神世界构造、我的思想都深深的被耳濡目染上民国文人的风骨情怀，而这个缔造者就是张大夫。

您应该不会知道吧，当我读着那些书，总能看到您的影子，若读到那些苦闷的感情情事的话，懵懂儿时的我也会有着懵懂的钦慕，对您也一直不敢直视了眼睛去看。

我坐在石凳上，记忆里那一身清秀的身形渐渐掩在白芒的雾气里，逐渐的消失了。我被自己脸上的一阵冰凉惊到，这才听到哀乐早已响彻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