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是,岳父大人。”
“你现在是个已死之人,不能大肆操办婚礼,我家枕水跟了你真是太委屈了……”薛相皱着眉头道,“你看看你,既无官职,又无功名,昔年的声名更是一朝散尽。要是你敢对枕水有半点不好,我回头就让她随便找个达官贵人改嫁你信不信?”
“您哪怕有一点攀附权贵的意思,枕水也不至于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你敢嫌弃我家枕水!”
“不不不,我夸您呢。”
“记得常回来看看我这个小老头。”
“好。”
薛相啰啰嗦嗦交代了很多,直到日暮时分才走了。夕阳灿烂的余晖铺满他肩头,沈青瓷终于懂得瞬间苍老是一种怎样的不舍。影子长长地拖在他身后,就好像是一个父亲背负着的沉重的心情。
旬日后,薛相称病致仕,莫成玉拜相。皇帝年幼,朝政悉由莫成玉把持,不出一年,又晋摄政大臣。
到今日,幼帝一让再让,莫成玉方登帝位。
改国号为“乘”,年号“止戈”。
“你好像一点也不关心哦?”薛枕水挑眉看沈青瓷。
“我关心他做什么?关心你才是正事啊。”沈青瓷微笑着将魔爪伸向她梳好的发髻,“说实话我本来挺讨厌他的……你还记得美人案么?那是苏也罢犯的案子,他找了个替罪羊。不过后来阿蔺告诉我,那替罪羊的家人不仅没有被灭口还过得很好……何况,对于流云散,他可是帮了大忙。”
薛枕水一巴掌拍开他的爪子:“别闹,写好没?”
“哎呀你撞到我了,字都歪了一笔,看来要重写一遍……”沈青瓷似真似假地抱怨。
薛枕水把头伸过来看:“哪有?你又胡说了。”
沈青瓷丢开笔,轻轻松松揉乱了她的脑袋:“你自己送上门的,可不怪我。”
两人一路闹着送了信,张叔一谢再谢,还不无羡慕地说:“你们小两口真好……我那个远房堂侄女,整日守着个活死人,年纪不小了也不想着嫁人……可愁死我了,那孩子小时候在长安吃尽了苦头,现在好不容易回家了,怎么就不懂享福呢?哎呀我又啰嗦了,你们还有事儿要办吧?喏,这是两个铜板,实在谢谢你们了!”
薛枕水喜滋滋地收了钱,把铜板用红绳串好,串好还不够,路上又把那一串钱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我们很有钱哦!”
沈青瓷问:“那你知不知道一两银子等于几个铜板?”
“……不知道。”薛枕水想了很久,不得不承认自己缺乏算账的天赋。
妙华庵是个很小的尼姑庵,但名气却很大,这里出过一个神通广大的妙净师父。尽管妙净师父早已不在,可香火依旧旺盛。远远地就能闻见烟气,来往的香客络绎不绝。
其中却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哀求声:“行行好吧各位爷——赏两个钱吧——奴家的夫君他——”
她的声音渐渐被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淹没,世界嘈杂得充满恶意。薛枕水皱着眉头推了推沈青瓷:“你快去帮她啊。”沈青瓷领命而去,往那女子的木钵里放了一锭银子。他刚想开口,却听得周遭安静了下来。
“何人在此喧哗?”出来的正是妙华庵正当家的清衡师父,“菩萨面前,各位施主还请放尊重些。”
这位清衡师父,正是当年年纪尚小的卫襄。算起来她今年也不大,偏偏面冷,给人不易亲近之感。当着她的面,即使是彪形大汉也不敢有稍逾矩,兴许是将门余威尚在。见是故人,卫襄便把二人迎了进去,怕那女子在外受人欺侮,也一并请了进来。
谁知刚一坐下,那女子倒似吃了一惊,犹疑着问道:“是沈青瓷沈公子么?”
沈青瓷只是笑,却不说话。
“原先曾在如意阁见过的,那时我还是沁姑娘身边的丫头。我叫鸣鹃,公子许是不记得了……”
“我若说记得,枕水要吃醋了……”沈青瓷微微叹息,不料薛枕水一点吃醋的意思都没有,还很兴奋:“我们可以顺路去看看沁姑娘啊!她还在如意阁呢。我前不久才收到她的信,苏也罢现在还是迷迷糊糊的,不过比以前乖多了,他那两只鹦鹉一定很有趣!还可以看看你师父,我爹找到他之后天天拖着他下棋,每局都能赢!沁娘说,当年害你多吃了许多苦,咱们要是去,她一定好酒好菜备着……”
沁娘……还是没有给苏也罢解药吗?他自己选择了幻境,而她却宁肯放他在幻境里获得所谓的幸福美满,也不愿许一个真实存在的未来。毕竟,那样极端的人,那样极端的爱,能有几人承受得起?只希望,她不是在空等着谁。说来那封信,是寄给了枕水,不是寄给他。
“你们,是来辞行的?”卫襄沏上一壶清茶。
“嗯,沿江西行,北上出关。无牵无挂的,四处走走也好。”
“恩公要走,民女赠二位一曲,还盼二位不要嫌弃。”鸣鹃摩挲着那锭银子,轻轻开口唱了起来,却是一首不无悲凉的《赵城怀古》。
邯郸旧公子,骑马又鸣珂。手挥白玉鞭,不避五侯车。闲愁春日短,沽酒入倡家。一笑千万金,醉中赠秦娥。如今高原上,树树白杨花。
也不知究竟是,唱给谁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