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背在肩上的“亲王步枪”轻轻地放在了一旁,蹲在了男孩面前,让他不必扒在栅栏上和自己说话。
“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从栅栏上下来了,拍了拍手上的灰,一鼓作气地说道,生怕漏掉了什么细节。
“菲尔!我叫菲尔!我的父亲叫瑟尔夫,他就住在这个村子的南边,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一辈子没干过坏事儿。他还会做衣服,看,我这件衣服就是他做的!”
这位瑟尔夫先生显然不是个优秀的裁缝,男孩身上的衣服就像是用麻袋改成的,那稚嫩的脸蛋被冻得通红。
拉曼想到了那个伤心离去的寡妇,她的丈夫似乎也叫这个名字。
在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之下,她或许已经有些神志不清醒了,连跟着一起来的孩子都忘了带走。
那孩子显然也没有自己的朋友。
或许以前他是有的,但当孩子们过家家的剧本从勇者斗魔王,变成大公战伯爵的时候,他可能就没有了。
因为他的父亲真是叛军。
生长在雷鸣城的“小眼镜”,到底还是不了解乡下的情况。农奴们固然没有立场,但并不妨碍他们以此区分彼我,这就像淳朴的善良与淳朴的邪恶是能够并存的。
或许……
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当拉曼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伸出了手,揉了揉男孩凌乱的头发,脸上带着局促而温暖的笑容。
“原来你就是菲尔,我听……瑟尔夫提过你,他告诉我,说你是个勇敢的小伙子。”
男孩的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真的吗?!你见过我的父亲!”
“是的,何止是见过,我们简直就是……亲密无间的战友。”
拉曼指了指自己脸颊上的一道疤痕,那是在奔流河畔被流弹擦出的,不知是谁临死前走火开的一枪。
也许是他的父亲,也许不是。
但这都不重要了。
信仰无比虔诚的拉曼,说了他这辈子说过的唯一一句谎话。
“那是一场惨烈的战斗,鲜血染红了河水。他为了掩护我……他死在了雷鸣城外。看到这道伤疤了吗?当时如果不是他推开了我,那颗子弹可能已经打在了我的脑袋上。”
男孩刚刚明亮起来的眼睛,又渐渐暗淡了下去,清澈的眸子里很快便盈满了悲伤。
看着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珠,拉曼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已经变得冰凉的青铜勋章。
他伸出手,就像韦斯利爵士为他授勋时一样,将这枚由大公陛下赐予的“公国卫士”勋章,戴在了男孩破旧的衣领上。
“我们的大公陛下,向他授予了这枚勋章。他让我将它转交给你……那是他嘱咐我的遗言。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现在我的任务终于完成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家了。”
将勋章戴好之后,他又拍了拍菲尔的肩膀。
“菲尔,你的父亲是个英雄,圣西斯接走了他的灵魂。他希望你像他一样勇敢,坚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说他会在天上看着你,替他照顾好他的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不要让他失望。”
拉曼是天生的木匠。
当看到一栋快要倒塌的屋子,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于是便用手边的钉子修好了那根快要断了的房梁。
虽然他的手艺比不过雷鸣城的工厂,但兴许他做到了那些冰冷的机器做不到的事情。
沸腾的蒸汽终有一天会吞没所有旧的村庄,但后来的人们仍然能选择在土地上种下希望。
男孩最终还是哭出了声。
他哭得很伤心,但流干了泪水之后,还是倔强地抹干了眼泪,挺直了戴着勋章的胸膛。
就像那百夫长一样。
“……我会的!”
听到那坚强的声音,拉曼欣慰地笑了笑,又揉了揉男孩的头,然后捡起身旁那杆令他与有荣焉的“亲王步枪”,起身回到了营地中。
冬日的北风格外的寒冷,然而今天的夕阳却格外温暖。这抹罕见的暖光不只照在贵族的土地上,也照在了他的心上。
奥斯历1054年的第五个黄昏,一个木匠将大公授予他的勋章,送给了一个在内战中失去父亲的孩子。
坎贝尔公国的史诗里也许不会写下这句话,毕竟就在“冬月政变”落幕之后的几日里,几乎每天都有大事发生。
不过拉曼并不觉得可惜。
自己兴许又一次帮上了大公陛下的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