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承德叫苦不迭,果然还是被她知道了,他连忙绕至她对面落座,苦口婆心解释,“那嫂嫂什么都好,就是眼神不好,光色又暗,她一个没留神便认错了人,你是没瞧见七哥那张脸,气得都冒烟了,我可警告你苏韵香!”
他板起一张脸,做出一副不饶人的架势,“你若是在外头认错了人,我非得把那男人脸给扒下,再将你捆住,扔床上不许你出去见人!”
“你这辈子,下下辈子,只能唤我夫君!”说着便往圈椅里的人儿搂来。
可惜今日插科打诨没能糊弄过去,苏氏照旧拍开他,葱葱玉指伸过来,一瞬揪住他耳廓,学着他的腔调:“嫂嫂除了眼神不好,哪儿都好....那你倒是告诉我,她还有哪儿好啊....是不是貌美如花,是不是温柔贤淑....”
陆承德满心附议,满嘴否认。
若哪日苏韵香能柔情蜜意唤他一声夫君,他可就受用了。
八房畅春园鸡飞狗跳。
七房夏爽斋静谧如斯。
沛儿还未睡醒,华春与陆承序谁也没吵他,夫妇二人隔着一张四方桌,对坐无言。
成婚五年,哪怕算上新婚的两月,以及后来为数不多的几回见面,夫妻二人真正相处的时日数都数得过来。
成婚前陆承序一心扑在学业,成婚后一心扑在功业。成日早出晚归。
新婚时有事不敢烦扰他,后来好不容易能自京城回来一趟,又怎么舍得去烦他,总是好茶好菜招待,怜他辛苦。而陆承序呢,白日要应酬族亲与益州官宦,哪有功夫听华春诉衷情,总总华春醒来,他也起床前去书房,待她睡着了,他半夜方归。
夫妻二人唯一的交流,除了孩子,大约也就床上那档子事。
黑灯瞎火谁也瞧不清谁,是谁不重要,是他妻子便成。
是以,客气,生疏,反是这场婚姻的底色。
最熟悉的陌生人。
五年分居,第一回这般安静地坐在一处,都不大适应。
廊外灯火婉约,摇摇晃晃送进来一泓亮芒。
陆承序倚在圈椅,俊影修长,略显疲惫,朝堂六部哪个不是牛鬼蛇神,他年纪轻轻刚入中枢,如在真金火炼场打滚,应付得十分不易,回到府上,便不爱说话。
华春不知他在外头是何光景,只知在她这,他一向沉默寡言,过去打破沉默的那个人从来是她。
如今...不必了。
茶早已斟好,搁了有半刻钟。
华春端起啜了一口,凉凉的直入心底,惹得她咳了一声。
陆承序尚在琢磨朝事,察觉这声咳,方抬眼看她,灯芒恰好照在她衣摆,华春身姿曝在光线中,偏那张脸隐在暗处,他瞧不真切。
妻子,侍奉双亲,绵延子嗣,主持中馈者耳,他对顾氏是满意的,如今她远道而来,该舍以关怀。
男人极难得主动打破沉静,“听闻今日在水关等了许久?”
华春笑了笑,声线柔和,“是,好像出了事,一直不叫卸货。”
陆承序淡淡应了一声,没告诉她,那几船货物是他扣下的,本是江南两省的税银与货物,却搭乘织造局的船只欲径直送抵内库,这怎么成?这是朝堂的税银,该入国库。
一旦进了宫,再要回来,可就难如登天。
朝堂的事他从不与华春说道,从前是没机会说,往后也不必说,怕吓着她。
男主外,女主内,像如今这样,就很好。
“何时到的府上?”
“未时。”
“屋子里可都收拾妥当了?”
“都收好了。”
嫁妆箱子都没动,只换洗的一些衣物,并一床被褥,没什么可收拾的。
应着这话,陆承序顺带打量了一遭屋里。
夏爽斋只有三间正房,当中一间是堂屋,东次间做卧室,以屏风为隔,里面是一张不新不旧的拔步床,外间东墙下摆着一张罗汉床,南窗边搭了个炕,再就是一张四方桌并两把圈椅,以及圈椅后不新不旧的博古架。
陆承序实则也是刚调任京城不久,过去落脚京城,皆住在书房,夏爽斋也是头一天来。
这屋子看起来略显逼仄,但陆承序除却去过祖母的院子,其他几房的后院不曾涉足,不好判断。
但眼前叫他奇怪的并非是屋子逼仄,而是华春声称都收好了,可这屋里除了罗汉床多了个人,桌上摆了一套茶具,并未添设任何新物。
河道衙门的人明明告诉他,妻子随行有十几个箱笼,不该只这些摆设。
不过陆承序没有多问。
她初来乍到,一时还未收拾过来也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