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装改扮自降身份这种事,我之前并非没有做过。那时“金龙社”成立已有数年,根基已稳,不想那年却连生变故,先有敌手居心险恶,以阴毒手段钳制了一处分社的大首脑,易容改装,以暗杀和蚕食手段意图瓦解覆灭“金龙社”,好不容易找出幕后凶手,并歼杀殆尽之后,又有一股极大的势力想取“金龙社”而代之。
对方的宗主盟首,无论武功、智慧、计谋以及魄力,俱是超群拔萃,难做双选,而手下亦是战将如云、谋士如雨,实打实地是当时雄霸天下的人物之一,那样强大凶悍的敌手,假设真到了两军对阵做殊死之战的地步,其后果之惨烈怵目是可以想见的。
多番考量筹思之下,我亲身易装改扮,屈居仆属下人之流,执贱役潜伏于虎穴,刺探对方侵袭的步骤策略,离间其结盟组织,或狙杀或重创了数个敌手视为重要膀臂助力的强硬好手,最后挑明身分,与对方宗主一场单独的生死对决之后,我恕过败于我剑下的敌手,对方亦立誓永不与“金龙社”为敌,终将那场势必血流成河、尸积如山的灾变消弥于无形。
那时的乔装,是迫于无奈的,戏剧性的月余时日里,充满了紧张、诡异、残酷与血腥。原以为那种情况会一去不复返,永远不会再来了,谁能料想得到,十多年后,竟又一次落到这种境地。只是这一次,却是掺和着淡淡绮丽与甜蜜,纯粹出于私人的缘由而改扮,真正是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了。
不是不感叹的,但从某一方面来说,这一次,我又何尝不是出于无奈?
意念转动,明面上,却扮演出一个和气勤快的小厮的调来。
人前人后的跑动着,以我的耳力,自然有些当事人不愿被听到的交谈落入我的耳中,微加留意之下,不禁心中冷笑,那钟钰和韦远,果然是因为宝宝的容貌,而生了非分之想,不料却莫名其妙卷入这场沉船事故中,此时正混沌糊涂,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底二人还算阅历较深,尚且沉得住气,商定好暗中探察,以静制动。
二人简单低声地议毕,去到秦宝宝那边抱拳道谢,脸上微带苦笑:“幸亏今日有马兄弟的家仆及时相救,否则我二人便要葬身在这黄河之中了。”
秦宝宝呛得连连咳嗽,哭笑不得地道:“家……家仆?我可担当不起这个‘家仆’。”
我忍不住暗笑,匆匆赶过去,担忧道:“小姐……不不,少爷怎么咳嗽了?到岸上可要找个大夫好好瞧瞧,千万莫受了寒。”
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秦宝宝微侧身气恼地瞪着我,怒声低道:“你在搞什么鬼?这――这叫怎么一回事?”
装出一副迷茫的样子,我道:“少爷,你真不认得我了?我是易惟,易惟呀!”
秦宝宝再也耐不住脾气,忍不住高叫道:“我知道‘易惟’是个什么鬼?卫……你别耍我了好不好?!这一点都不好玩!”
我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道是你先出招的,表面上却故意装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但她这一嗔,却让原本就风声鹤唳的钟钰在旁双眉立起,喝道:“怎么这小子不是马兄弟的家仆么?那你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快说!”
韦远在一旁也沉下脸来,连带船上的气氛也刹时变得紧张。
作出些惊慌的样子,我搓着手期期艾艾、嗫嚅地道:“我真的是少爷的家仆啊!少爷和我家公子,就是少爷的兄长闹了好大的别扭,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公子放心不下,就派我来伺候。”
转向秦宝宝,一副诚惶诚恐的委屈模样,道:“少爷,您生公子的气,也别这样捉弄小的呀!您忘了,五年前还是白马旗的陈公子,因为小的公子生得极象,特意将小的送给公子的,您当时还故意让小的和公子穿上一样的装扮,让下人们分辨呢!”
一番话中暗伏机关,而表面上淳真憨直的模样更让秦宝宝也有些懵了,眼中充满疑惑地上下打量我,似乎也有些搞不清了。
我暗存笑意,但也有些微苦,若是从前,这样决瞒不过她去,任性起来过来一抱便会让我原形毕露,而现在,这样简单的几句话,戏子般一番做作,她便糊涂了。
她这边懵懵懂懂如坠雾中,钟钰、韦远却被我有意的话语惊住,齐齐变色道:“白马旗陈公子?莫不是辽东白马旗的掌旗,‘一马担山’陈洛南陈当家的?”
见他二人已入彀中,我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看着秦宝宝,将烫手山芋递了过去。她即使不知道陈洛南是谁,但看钟钰韦远的样子,以她现在的性情,也必不想出头惹这麻烦的。
秦宝宝果然机灵,见势不妙当机立断道:“当然不是!陈洛南是谁?我根本不认识这么个人。”
她这一退,自在我计算之中,
而韦远也不负所望,惊疑不定地解释道:“白马旗纵横辽东,所向披靡,是金龙社属下最大的盟友,如今的掌旗陈洛南更是狂傲跋扈,目中无人,除了金龙社的魁首卫紫衣外能令其服气听命外,就连少林、武当几大名派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竟是令兄的挚交好友!马兄弟,不知令兄高姓大名,应也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吧?”
果然,听到我的名字,她更避之唯恐不及,眼中掠过一丝气恼之色,盯了我一眼,眸中忽然有异样的光亮闪过。
心里猛然一翻,我暗叫不妙,便听秦宝宝顿足咬牙,恨恨说道: “事到如今,我就全说了吧。钟大哥、韦大哥,抱歉我骗了你们,其实家兄也勉强算是江湖中人,只是籍籍无名,说了你们也未必知道,所谓陈公子,倒真是白马旗的,但也不过是陈掌旗属下一个小头目,恰好与陈掌旗同姓而已。而我,我其实是……女儿身……”
钟钰、韦远相视一眼,假装出一副惊讶之色,但演技之拙劣,实在不值一提。
秦宝宝假做不见,眸里噙了泪续道:“只因家兄不通情理,无论如何不肯许我和韩仇的婚事,我是一气之下和他私奔出来的!”
“私奔?!”几个声音异口同声惊呼出来,其中甚至包括韩仇。饶是我早有准备,也被她肆无忌惮的话语惊得神色现出异样。
“没错!就是私奔!”秦宝宝深情地看韩仇一眼,肯定道:“我要和韩仇浪迹天涯,做一对同命鸳鸯,再也不回那个所谓的‘家’了!”
钟钰和韦远的表情不须细读,自是震惊讶异中难掩惋惜艳羡神色,而我,明知她是在和我赌气,却仍是难以形容心中的滋味,碍于眼前的身份,我只是默然看她一眼,低头无声。肚里把这个小混蛋骂得一塌糊涂。
韩仇自震惊中回神过来,向我们干笑一声,一把抓住秦宝宝手腕把她带向船尾。
钟钰神色异样地看着他们离开,问我道:“她说的是真的?”
我苦笑,考虑再三,道:“主人间的事,我们下人怎能妄议?小姐说‘是’,我不敢说其他。”
韦远低叹道:“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若不是情非得己,怎会自己说出这种事?那自然是真的了。钟兄,天涯何处无芳草?”
钟钰默然半晌,咬牙道:“这样绝色清灵的女子,天下如何会有第二个?!我……”他及时止住未竟之语,瞥我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
我只做出一副心思单纯、懵然不觉的样子,憨然地瞧着他俩。心下忍不住冷笑,若能借刀杀人,岂不更妙?只是凭他二人的武功,怕是难偿心愿。
二人对视一眼,假意聊起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