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沦陷区,仅限于华界,八爷现在是日伪政府的江苏省高官,他的人游走在华界不受约束,几乎可以肆意行事。这说明日本人对八爷很放心,那么八爷在日本人面前都是一副怎样嘴脸便可以想见了。
严天佐和他哥哥半个月没有出过租界。之前严天佑搜罗来的那批人已经被叶培峰安排妥当,各自有事情做。抗敌后援会还在运作中,却因为各方的阻挠越来越艰难。八爷的动作,显然是火上浇油。
叶培峰把严家兄弟俩叫去了一趟,还特意派了人接送,即使是公共租界到法租界这么一段路都不敢让二人随意行走。叶培峰告诉兄弟俩,这次回来上海的这批八爷的人来执行的本应该是情报任务,把积极抗日的青帮分子找出来,视情况通知日本人逮捕,或者直接刺杀。但这些人真的来到上海后,大部分时间都在执行八爷的私人任务,也就是清除青帮内阻挠他的人。
八爷受了日伪政府的任命之后,不敢待在上海,是他对青帮中领头人物心存忌惮。人躲到了苏州之后,又开始重新虎视上海,倒还真是锲而不舍。
“难道他还想杀叶爷?”
“叶爷他暂时还动不了。只是杜先生不在上海坐阵,人心已经开始涣散了,八爷要动手是迟早的事情,他在等待时机。”严天佐闭着眼睛,一边理清刚从叶培峰那里听到的事情,一边回答。
“叶爷是怎么打算的?”
他们本是并肩平躺着,严天佐将他从叶培峰那里听来的事情一一道来,说到这里,他转头看着曹恩凡。曹恩凡一直侧着头看他,此时他们四目相对。
曹恩凡察觉严天佐一定是听到了什么,这时候要他跟他一起做个决定。
“叶爷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安排?”
曹恩凡一向十分敏锐,虽说有时候脑子转得不一定比严天佐快,但是严天佐知道很多事情逃不过他的眼睛。于是,他点点头,说:“是,上海太危险了。”
“他想离开上海?”
严天佐摇头:“他想让咱们离开上海。”
“去哪?”
严天佐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去香港,跟着杜先生。”
那个地方对于曹恩凡来说太陌生了,哪怕只是听上去,都是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关的地名,他铺垫了这么久才跟曹恩凡说起叶培峰这个安排,就是因为他知道,曹恩凡乍一听一定很茫然。
果然,曹恩凡沉默了,不再看他,去看天花板,反而是严天佐紧张起来,转头看着曹恩凡的侧脸。
等了许久,曹恩凡说:“你想去吗?”
“恩凡,我思来想去,可能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曹恩凡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从北平回上海之后,我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了,可是说到底,这是你家。离开北平的时候,你听我的,这回我听你的。”
严天佐听了这话很感动,把曹恩凡抱住了,亲了亲他的脸。
曹恩凡对他笑笑,脑子里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想象那个叫做香港的地方,然而他什么都想不出来。可一旦他把严天佐放进去,他的想象就具体了起来。他仍然看不到那座城市,那里的房子那里的人他统统看不到。但他能看到严天佐坐在沙发里,听着话匣子里的京戏,会突然站起来拉着他有模有样地唱上两句,直到唱得两个人都荒腔走板才作罢。严天佐会笑嘻嘻地吵着要给他做饭,可是做出来的东西难以下咽。没事做的时候就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像刚认识的时候那样,怎么看都觉得新鲜。那房子里的摆设有点像昆山路的这座小楼,又有些像兵马司胡同儿的那个小院儿,房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他俩。
不知道香港那地方战况如何,如果还算太平,曹恩凡想,只要能跟着严天佐,在哪里都能算作家了。
严天佐把他跟曹恩凡的决定告诉了他哥哥,严天佑当天就去向叶培峰回了话,回来便让他俩提前做好准备,叶培峰那里一安排妥当,他们就可以立刻坐船去香港。
听这话时,严天佐并没有多想,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他和曹恩凡,还有严天佑和小淞,四个人一起去香港。
为了不让曹恩凡过多担心去香港后的日子,严天佐时不时地会跟他提起那个地方,说那里很小,归英国人管,跟租界差不多。
“那儿的人应该都说广东话,但是现在逃难的人多了,估计说什么的都有了。去了那边不知道吃的习不习惯,上海的粤菜可惜没带你吃过,要是不合你口味,我学着做给你吃。杜先生大概也没带着厨师过去。”其实他知道的并不比曹恩凡多,如此絮絮叨叨起来,曹恩凡反而觉得他对于要去香港这事儿比自己更加紧张。
去香港的日子定下来了,临走的前一天,小淞到二楼帮严天佐和曹恩凡一起收拾行李,曹恩凡问他:“你自己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
“我哥的呢?我们这里两个人,你去帮帮他吧。”
小淞正用布包着严天佐一双皮鞋,皱了皱眉说:“我问了大哥好几次,他说用不着我帮,我再问就催我来帮你们了。可我也没看他收拾东西。”
“他在房间吗?”
“在了,我刚去的时候正在房间里坐着呢。”
严天佐看了曹恩凡一眼,曹恩凡点点头,严天佐就出去了,去了严天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