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小街原本温毓灵秀，此时却因为年味儿成了个娇俏的小媳妇。厚重的乌木门两旁是石狮子打着盹儿，小巧的檐下“珍锦阁”三字是圆润的颜体写就。年远挽着袖子，往门口摆了长方桌，铺好碎金的红纸，磨上墨舔了两笔——“年老板，写对子啊？”一位街坊走出来，很快得到一个微笑作为回答。“帮我家写一副吧，内容随你。”“好啊。”年远神情严肃而下笔流畅，悬腕提顿，不一会儿就支起下巴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年老板，您写的还有什么可挑的！我这就拿回去了啊，过两天来给您拜年！”“哎，好。”年远连声应着，又忙着帮下一个邻居写对子去了。

年久一看他爹这架势，心道不好，凭着往年的经验找个空子溜出去了。估摸着他爹应该把自家的也写好了，才从偏门回来。

“回来啦，来，对个对子。”谁成想年远就在那等着呢，年久一双清浅的眉毛拧成个麻花。

“爹，”年久讨好地凑近，“我保证我认真听了先生的书了，不信你去查我功课！不过这对子嘛，嘿嘿，您知道的，就别为难我了，您自己对的比我好上太多了。”眼看着他爹的眼珠子都快瞪掉了，年久又打算脚底抹油。

“这位老爷，快过年了，祝您新年身体健康，财运亨通！”少年清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虽然撑着响亮，到底露了些许胆怯。年久一看，是杂耍班子的小孩，穿的是发灰的小布袄，手里拿着几个盘子，估计是要用来表演的。平日里看见这种拐个弯要钱的人，年久早就不耐烦了，今日却比看见亲人还要亲：“爹，你看！”忙不迟迭地喊他爹看，就指望着这个小孩脱身呐！

那孩子也不含糊，手里的盘子一个接一个抛向了空中。年远看在他瘦的可怜，便掏了几个碎钱，又准备去堂屋拿两样吃食给他，毕竟过年啊。“站住。”还不忘拦着某个预备溜的小鬼。

塞到杂耍小孩手里，年远回头喊：“今天你不把对子对出来，今天的晚饭你就别想了！”小孩犹豫了一下，没有急着去下一家，而是凑过去看年远写了什么。

端正俊秀的毛笔字，笔锋被仔细收敛起来，写的是一副长联：百福荟萃书香门第春风暖。不知不觉念了出来，年远眼里迸出几分惊奇：“你认字？给我对对看，对好了有赏钱。”小孩立着想了一会儿：“就对‘千祥云集锦绣人家祯瑞长’好了。”年远沉吟，不禁感慨：“对得好啊。”转念又问，“既然念过书，怎么进了杂耍班子？”

不问倒好，一问小孩的眼眶红了：“娘把我卖了。”年远心下一沉：“那你爹呢？”“死了。爹谋不到事做，家里揭不开锅，教完我对韵就死了。”说着，大滴的眼泪砸下来，却忍住没有声音。

“别哭了，”年远软下嗓子，“先帮我把对子贴起来。”“啊？”小孩一脸惊愕。年远用眼神削了自己儿子一下：“瞧你，学了这么久还比不上人家。”年久撇撇嘴，无所谓。

面粉糊的浆糊在光下散发出莹白的色泽，“高一点，再高，好，行了。”没过多久，两道喜庆的红就缀在了门边。年远也说不上来是怎么了，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今年多大了？”小孩咬咬嘴唇，一口窄窄的银牙愈发衬得唇色红得鲜活，“我十四。”“十四？”这回轮到年久开腔了，“爹，和我一样大诶！”原以为要小些，不过是模样生的灵巧罢了。“知道了，就你那小样。”年久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边盘算着他爹怎么想的，这厢手比嘴快，挽起小孩的手臂就往里走。“别老站着，先找个地坐下。”“可是……”“有什么可是的，怕我吃了你？”年久不放手，陡然蛮横起来。

年父把儿子的热情看在眼里。也怪自己不好，纪夏去得早，他又不愿再娶，年久从小因为家里富裕些而被孤立，没了娘就更没人陪着。“就当是多个玩伴吧。”年远暗自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