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且站在张厨子门口的时候，天刚蒙蒙亮，早点铺子在远处冒着热气，不及人多时深浓。手按在门环上，金属的门环扣过陈朽的木门，发出空空的响声，未曾用力，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条缝。“就是一个人也不能这样疏忽啊。”方且心想。
走过浅灰色烟雾浮动的空间，方且竟感受到意外的归属感，为什么一切都如此熟悉？抬头向里望去，张厨子右手抓着毛笔搁在肚子上，笔上的墨已经全数染上了衣服，而他倒在疑似是床的地方，鼾声如雷。
果然……不能报太大希望啊……
“张叔。”方且退出一步，尽量温和地喊。“恩？！就算你是冥帝又如何！跪下！你只能乖乖做我的徒弟，我不让你伤害他！”张厨子陡地从床上翻身跃起，箭步冲到方且面前，铁腕死死抓住方且的两臂，朝他怒吼着。
“啊呀，原来是梦啊。”看清了来人，张厨子一下瘫了，“没事吧，吓到了？”“啊，没有。”凡事能看到方且此时仿佛冻结一般表情的人，都知道他刚刚在撒谎。
“唉，本来还打算委婉一点说的，既然这样提前告诉你了，我就不去绕弯子，”张厨子眼神涣散，一副没睡醒的样子，“你呢，必须要拜我为师。”
饶是方且定力非凡，也不能不发作了，“对不起张叔，我敬你义气，佩服你爽利，喊你一声叔，从一开始你就莫名其妙的，现在又疯疯癫癫地要收徒弟，抱歉，实在做不到陪你胡闹，我要走了。”
“年九，”张厨子开口，两个字就留住了来人，“你对他……是不是有过什么偏执的想法？”方且猛转过身，一把纠住了张厨子的领子，“不要用他来威胁我。”“冤枉啊，我是成心想帮你的，”张厨子发扬厚脸皮的优点，“你先把手松开，坐下来，我们慢慢谈，好吗？”方且意识到自己动作的不妥，垂下手，坐在旁边的柜子上。
“我说之前，你要保证不动手！”方且没说话。“那就算同意咯？好吧，让我想想。”张厨子手撑着床沿，看起来很苦恼。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仔细算过你的命盘，”眼看着方且目光又锋锐起来，张厨子连忙解释，“我是真的会算命，这些你要是不信，拜了师我自会教给你，就当是无聊打发时间。”
“你原本是大富大贵的好命，人中龙凤，说个俗话，放在以前就是坐龙椅的。不过，刚刚全部都是你不走错路的结果。”张厨子停下，似乎已陷入另一场斗争，屋内昏暗的光线几乎要压死人。
“我说你是冥帝转世，你信么？”回答是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唉，就知道你不信。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冥帝还没有变成冥帝的时候有一个恋人，出于种种原因一直勾留人间，现在投胎成功，冥帝就放下了一些事务，分身跑来找老婆了。碰巧，有一半的灵魂在你这个容器里，”张厨子第二次叹气，“而且还是很不怎么样的那一半。”
“听你的意思，我之所以有时会比较阴沉，都是因为这个不完整的灵魂，而我只能被它牵着鼻子走？”“是啊，不，也不能这么说，它就是你，分不开的。”“那，冥帝的恋人呢？既然已经投胎了，应该找到之后就没事了吧？”方且好像有一点相信。
“问题就在这里了。”张厨子与其说是沮丧，不如说是畏惧，“那个人，也碰巧是年九。我算过了，他命中无子，假如出了什么岔子，绝对不能善终。”
“那你说了有什么用？又要我找又不让我靠近？”方且的耐心几乎磨损殆尽，牵扯到年九，他就无法保持沉默，“该不会你说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只是为了收徒弟？未免也太处心积虑了吧！”
“如果你不怕后悔的话，现在就可以走。我刚刚说的，字字属实，要你拜我为师，一是想随时给你一些帮助，事情可以不至于脱轨，二来也是我自己私心，”张厨子变得严肃起来，“我最擅长的是用蛊和下毒。男人会这些，很奇怪吧？当年我师父这么跟我说的时候，我也特别排斥。不过，你很适合。”
“你刚刚说，用蛊和下毒？”方且迟疑片刻，“的确不够光明磊落啊。之前范老爷的事，看来真的是你。”
“是我没错，怎么，后悔救了一个杀人犯？要是你也会的话，想必很有用处吧。”
“我能有什么用处，只是让一些不该存在的消失罢了，算不得罪过。我想，无意义的事就不要去做了，师父。”
“呵，你倒省事，一句师父就算拜师了？算了，本就是我强求的，”张厨子说着把一粒药丸塞进方且嘴里，“放心，没毒，是本门派的一种标识罢了，只有中毒以后才看得出来，不同门派的毒遇上这种药反应不同，不过药只能告诉你是哪里的毒，也是可笑。唉，那些祖师们光想着怎么报仇，怎么就没想到研制出能解百毒的解药呢？算了，刚拜师就说这个太晦气，从今天起，每晚到我这来，你学毒太晚，学蛊还来得及。”
“是，师父。但是，若是中本派毒而死，是什么结果呢？”“哟，才一回头就怕我害你啊！反正告诉你也没什么事，中本派毒，掌心会有血色，快死的时候，双目赤红。记住了？这些没用的东西，我会慢慢教你的。走，现在跟我去趟年家！别不乐意，我看都是命里定的，年九那小子不开窍，要不然你以为我愿意做个说媒拉纤的人么！看在你真心喜欢的份上帮你了却一段孽缘，否则人家年九那么可爱，谁忍心……”
纪夏。九儿。
你死的时候，通红的眼睛一定很难看吧，那么爱美的一个人。我欠你的，就还给你儿子，作为长辈守在他身旁，只愿他这一世，平淡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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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弟果然找上你了。”方迩落下一子。“我就说你哪会这么主动，跑来找我下棋，还是放心不下你弟！这回可不是我手段卑劣了，是他送上门的。”柳墨函亦落一子。“别怪我没警告你，别打我弟的主意。”“哦，我之前还打过你的主意呢，现在我们不还是朋友吗？况且你和你弟不一样，”柳墨函落子愈发凶狠，“你一看就是被压的。”“柳墨函！”方迩面前的棋局险些被碰乱，“你比我还大，装嫩去倒贴我弟，你恶不恶心！”
“那就对不住了，”柳墨函还是云淡风轻，“谁叫你们方家不要他，让我有了可乘之机呢？你弟要救人，我打的是你们方家的旗号，有本事，下次你们真的出手，别来求我啊？我看方老爷子不会同意的吧。”抿一口茶，今日这苦丁泡的太浓了，“你也不要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样子。我府上现在干净得很，就我一个，孤家寡人，你满意了？”
“哼，你太抬举自己了，我弟看上的，可不一定是你。”
“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就不该帮我一把？说说，你弟他都喜欢什么？教我两招，我好被美人抱回家啊。”
“我劝你死心吧，前几天还听说你玩死了人，叫我怎么可能放心。长得周正的多的是，要不要我改天送两个给你？”
“消受不起，要是你家老爷子知道我把他的大公子带坏了，不来端了我的小市场？你不肯说，追夫十八招我只好一一试过去咯。”
“柳墨函你可以闭嘴了！不要糟蹋我弟！”方迩声音有点大。
“就算我是认真的，也脏，也是糟蹋你弟对吗。”“那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知道了，”柳墨函收拾起残局，露出一个干净而微甜的笑容，“我会让他开口的。”
“恐怕，你已经有对手了。”方迩想起弟弟看年九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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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蕊青？”陈季梼晃进后台，“这个带给你吃。”“陈三哥哥！”宋蕊青顶着满脸的脂粉，“年远叔叔，待你一定很好吧。”“怎么了？”“要是你常来看我，他不会生气吗？”陈季梼犹豫了一下。他的确很少考虑年远的想法，年远不怎么管教他，只是吃穿用度都跟年九一视同仁。不过蕊青就像是他的亲妹妹，他还记得第一天进班子的时候，黄大因为他一直哭，不给他饭吃，还是蕊青憋了半天眼泪，跟他分了一个饼子。“蕊青，我会让年远叔叔多关照你的，你不要乱想，我今天先回去了。”“恩，我等会还有演出。”“当心点。”陈季梼想起那些让人心惊的抛接动作，忍不住嘱咐。
“年叔。”陈季梼看年远在写字，不敢打断他。“没事，进来吧。”
“年叔，我想跟你商量个事。我可以，喊你……爹，吗？”年远愣了一下。“哦，你要是不乐意，我不会硬要你改口的。”“不是的，是我自己愿意。总喊叔，我感觉欠你太多都还不了，喊爹就像真正的父子一样，不会有那么多负担。所以，爹？”“嗳。”年远笑着看面前的孩子，依然小模小样的，鬼灵精怪，总是招人疼。
“年远！”一听就知道是张厨子的声音，“我带我新招的徒弟来见见你！”“年老板。”方且被师父带着，一路上还看见年九好奇的注视，不禁面上发热。“你招他？学什么，学厨子啊！”“哎，就是学厨子呢，学好了手艺，我不在了也好露两手给年九解解馋。”“净说瞎话！去那边坐吧，你不是说带东西来吃？”“带着呢，我现在就去厨房！”
“方且哥哥，你真的要学做厨子？”年九眼睛一眨一眨的。天知道这个师父怎么想的，先是拽着他来年家，现在又说教烧菜，果真是帮他？既然他没有否认，先肯定为好。“……恩。”“那太好了！桃子！你听见了吗？方且哥哥住的近，以后我们就喊他来好了！”“不要喊我桃子，你个死年糕！”陈季梼跟年九两个嘻嘻哈哈滚作一团，“再等一年。”方且默默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