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大夫家的门，我就对大哥说：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

大哥小心地放下我，我试走了几步，已经完全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甚至感觉自己比先前更有劲了。

这里正是街道，此时，人来人往，一些矮小的马匹混杂其中，马背上驮着各种各样的货物，摊主们热心叫卖。

我回头望去：“良医”两个字端正的在一块布的中间，这块布被固定在一个框架中，在过往的风吹拂中，微微抖动，象是向周围的人招手：有病快来医呀。

“良医”，我满怀崇敬的念出这两个字。

“嘿，小兄弟，你识字？”大哥惊讶的弯下腰，粗重的气息直冲我脸面。

这家伙今早可能没刷牙，有点口臭，但我忍得住。

“字？识字？这很简单呀，看见会的就念，不会的就不念。”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哥却猛拉我的手，大步往大夫那里拖，我为了不被拖倒，小跑跟上。

“大夫，大夫，这小兄弟认得字！”大哥的声音太大了，有必要喊这么大声吗？你以为你是雷公呀？

大夫以更为吃惊的表情奔向我，我定定的站着，看他们对识字的小孩怎么处理。

大夫在我面前蹲下来，他蹲下来就是好和我面对面。

“小兄弟，你识得字？”看样子，大夫差点就哭了。

“认得不多。”我想起他那四个古怪的字，我才认识两个，这有什么了不起呢？“壶，世”而已嘛。

“来，来来。”大夫站了起来，虽然说来，他自己快步到了里面，出来时手里捧着三本厚薄不一的书。我看得出来，他本来想叫我们一起进去的，犹豫了那么一下，估计是怕那个轰轰响的老女人吧？

“黄帝内经”这是一本，我念了出来。第二本：《随时居饮食谱》，第三本：《千金方》。这些字不难，笔画简单，很容易嘛，我得意洋洋的念出书名。

是大哥和他的两个弟弟吃惊的表情拱起了我的骄傲。大夫惊喜的想握住我的手，又放不下书，想一手握我，又怕一只手把不住那些书。他的书一点角都不起，平平整整。

他连书都不舍得给大哥他们碰一下。

大夫打开《黄帝内经》，翻到其中一页，叫我念。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夜卧早起，广步于庭，被发缓形，以使志生，生而勿杀，予而勿夺，赏而勿罚，此春气之应，养生之道也；逆之则伤肝，夏为实寒，奉长者少。”

我越念越大声，还把声音拖长了点，故意加进“抑扬顿挫”这类把戏，碰到不会的字，则看大夫一眼，略带歉意，其他字就由我得意洋洋的表演了。

因为，我从大哥他们三人的脸上看出，他们不但不识字，还对识字的人佩服万分。

大夫也差不多是这样吧。

“你定是富贵人家出身！”大夫激动的说，他站了起来，长叹一声转身走回自己的屋子，我正惊讶他的表现，突然，他转身大喝一声：

“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目光严厉的逼视我，此时，我若有半点虚假，他的目光会像闪电劈死我。

我怔住了，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中：我叫什么名字？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父母是谁？

想着想着，心口发闷，接着恶心，我挣扎着不再思索，抬头求助地看着大夫。我看到的是一双无情的眼睛，一双可以把五脏六腑挖出来的眼睛。

我只好又低头思索：我是谁啊？我叫什么名字啊？我是谁啊？我叫什么名字啊？我是谁啊？我叫什么名字啊？我是谁啊？我叫什么名字啊？

一阵头晕目眩，我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胃里的东西。我无力的双手扶着自己的膝盖，感觉大哥要来扶我被大夫阻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水出现在我的眼前。我顺着捧着这碗的双手往上看，是大夫，是可亲可敬偏又折磨我的大夫。不，就算他不折磨我，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仍然不断的以这种方式折磨我自己：我是谁啊？我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半点零星的记忆帮助我回忆昨天和昨天以前的任何事情，我的记忆是从睁开眼睛看到三颗傻乎乎的好奇的脑袋开始的。

我感激的看着大夫，因为我一闻到那药水的气味，所有的不适都消失了。

真是好药水！

在大哥带我走的时候，大夫搓着手难为情的说：

“小兄弟，真想留下你，真想留下你，可是，唉！”大夫那皱纹深刻的脸低垂着，看向另一边的地面，可怜巴巴的。

我倒同情起他来了，大哥一把拉走我，走了好远之后，大哥说：

“别担心，跟我来吧，我吃什么你吃什么，不，好吃的你先吃，你吃肉我吃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