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善缓缓出列,步履从容,依旧保持着那份无可挑剔的优雅仪态。
他对着御座深深一揖,抬起头,竟无半分慌乱,只有沉痛与不解。
“启禀皇上,此等构陷污蔑,臣亦痛心疾首。”他声音沉稳,目光扫过地上那堆“罪证”,又掠过脸色铁青的恩师刘统勋和岳父和珅,最终落在白愁飞身上,眼底深处,幽冥血海般的厉色稍纵即逝,他很想撕碎了白愁飞。
“臣蒙圣恩,受刘师教诲,蒙和相提携,唯知忠心王事,报效朝廷,此物来历不明,字迹可仿,其中所载,荒诞不经,离间君臣,其心可诛!”
纳善言辞恳切,带着被冤屈的激愤高声道:“臣请旨彻查此案,揪出幕后黑手,以正视听,以安社稷!”
他站得笔直,语气清冽,仿佛一株挺立风雪中挺的青松,然而,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细微却炽热无比的气流,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靠得最近的几位大臣,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仿佛被扔进一座熊熊燃烧的熔炉。
龙椅上的乾隆,捻动佛珠的手指骤然停顿:“朕准奏!退朝吧!”
乾隆四十二年,腊八!
残阳如血,泼洒在皇城层层迭迭的琉璃瓦上,却映不出丝毫暖意,只将这片森严宫殿染成一片凄厉暗红。
北风在空旷的广场上呜咽,卷起地上的浮尘和雪沫,打着旋儿,如同无数冤魂在低泣,御林军倾巢而出。
“圣旨到……”
尖利刺耳的公鸭嗓划破死寂,带着一种令人魂飞魄散的宣判意味。
“礼部侍郎纳善,阴蓄异志,结交妖邪,私藏禁册,离间君臣……
……削去官职爵位,即刻锁拿,交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会审!府邸查封,一应人等,下狱待勘……”
冰冷的旨意如同数九隆冬的冰水兜头泼下,簇拥在太监身旁的御林军,手按刀柄,目光凌厉,满脸杀机。
街道两旁排列着上千御前侍卫、大内高手,甲胄鲜明,刀枪出鞘,劲弩寒光烁烁,结成森严阵势,杀气腾腾地将纳善的府邸,包围的水泄不通。
空气凝固了。
沉重得令人窒息。
纳府正堂,纳善孑然一身。
他身上的蟒袍玉带已被剥去,只着一件素白中衣,乌木发簪,衣襟在凛冽寒风中猎猎作响,那曾经温润如玉的俊俏脸庞,此刻再没有半分掩饰。
所有的温柔、谦恭、儒雅,如同脆弱的冰壳,在圣旨宣读完的刹那,咔嚓一声,彻底崩碎、剥落、蒸发!
纳善缓缓抬起头。
夕阳余晖落在他眼中,却再也映不出丝毫人类应该有的气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的血池地狱!
眼中翻涌的,是二十年日夜啃噬灵魂的血仇,是精心织就的罗网被骤然撕破的狂怒,是焚灭一切的杀意!
这一局,他输了。
不是输给乾隆,更不是白愁飞。
纳善输给了……哥舒天。
纳善做梦也不会想到,兢兢业业为他出谋划策的师父,把他推到一人一下万人之上位置的“军师”,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狠狠的捅他一刀。
纳善所有亲信都被分割包围。
纳善所有底牌都被透露出去。
事实证明,《百官行述》在皇帝面前就是一堆废纸,只要皇帝表示对过去既往不咎,烧毁《百官行述》,当初那些对他卑躬屈膝的家伙,毫不犹豫的投入皇帝麾下,狠狠的背弃了他。
天命教、青龙会之流,更是见风使舵的高手,早就跑的无影无踪。
“纳善,你已经众叛亲离,快快束手就擒吧!或许能留个全尸!”
白愁飞阴险的看着纳善。
“纳善,你这点微不足道、见不得光的手段,如何与陛下相比?识相的快快投降,否则把你千刀万剐。”
和珅眼中闪过凝成实质的杀意。
当初把女儿许配给纳善,本以为是给家族留下长长久久的依靠,没想到纳善狼子野心,如今事情被爆出,和珅必须亲手杀掉纳善,了结一切恩怨,随后辞官归隐,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那些被纳善威胁过的、与纳善往来密切的官员,纷纷高声喝骂,从纳善的祖宗十八代,骂到了三十九代。
似乎只要他们这样做了,就能撇清与纳善的关系,一切都没发生过,他们是干净的,他们全都是大忠臣。
“呵呵…哈哈…哈哈哈……”
看着眼前如马戏般热闹,如小丑般扭曲的文武百官,纳善仰天大笑,笑声起先低沉压抑,如受伤野兽的呜咽,继而骤然拔高,化作一阵穿云裂石、癫狂到极点的狷狂咆哮,直冲霄汉。
笑声在空旷的朱雀街头激荡,震得大内侍卫耳鼓生疼,脸上变色。
笑声戛然而止。
纳善的右手,缓缓探入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