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的。
他只是……忍不住想要试探。
实在是这些时日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拂,让他心底滋生的贪婪与妄念越来越多。
忍不住就想知道,姜云恣待他这般迁就照顾,究竟除了弟债兄还,对他有没有哪怕半分……
若只是将他当作一时新鲜豢养的玩物,那姜云恣必然会在意旁人眼光与朝堂非议。
而他这般病骨支离、身份尴尬,留在宫中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若还不知分寸地频频抛头露面,甚至直入御书房,叫往来重臣瞧见……
背地里必少不了闲言碎语。
如此几回下来,皇帝颜面受损,耐心耗尽,他也自然该“失宠”了。
被打发到某个僻静角落,不管不顾任由他病死,乃至……
李惕也是默默在等那一日。
却不曾想。
此刻,他轻轻推开御书房的门。
姜云恣独自立在窗前,玄金龙袍在宫灯下泛着着沉黯的华泽。
听见声响缓缓转身,脸上并无适才争执过的愠怒痕迹,只是眉眼间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你来了,适才都听见了?”
姜云恣垂眸自嘲,声音像浸了冬夜的寒露:“你若愿意信太后所言,便信了去罢。朕也……无话可说。”
“姜云念同你无冤无仇,却偏要害你至此。若真是朕授意,倒也说得通。”
“……”
李惕沉默下去。
窗外有红梅簌簌落下,隔着窗纸,能听见雪粒敲打屋檐的轻响。
殿内极静,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静得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颗心沉重而缓慢的跳动。
在这片漫长的寂静里,又是姜云恣先叹了口气。
他走向李惕,疲惫的眉眼间努力牵起一抹温煦的笑意:“先过来暖榻坐吧,仔细着凉。”
“怎么?是闷了想走走,还是哪里又疼了?”
李惕依旧沉默。
却在姜云恣转身去取手炉的刹那,忽然伸手拉住了他宽大的衣袖。
窗外雪落无声。
窗内,南疆世子用尽了此刻能凝聚的全部气力,结结实实地,将眼前这袭玄金龙袍的主人,拥入了自己单薄的怀中。
姜云恣陡然僵住。
而李惕只是用双臂环过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衣袍,掌心稳稳贴在他的后心处,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
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天大委屈、却无处诉说,独自隐忍了太多的少年。
31.
这些时日,私底下,两人聊过很多。
赏梅时,烛火下,入睡前。
姜云恣总爱提及一些宫中的“童年趣事”,逗李惕展颜。
可李惕却总能从那轻描淡写的只言片语里,敏锐地捕捉到背后的凄凉——
所谓趣事,常常是姜云恣在忍饥受冻冬夜、在母后偏心、兄长们肆无忌惮的欺凌,在深宫里漫长的无人问津的中,灵机一动用尽各种法子为自己骗来一口热食、一件暖衣的小故事。
什么“母后偏心惯了,朕早已习惯”、“好歹弟弟跟了德妃,日子好过一些”、“三皇兄虽然美丽但着实愚蠢,每次做坏事都留下把柄”……
件件被他一语带过的“笑谈”。
李惕听来,则心中常常不是滋味。
这般孤寒处境,他只在书中读过,却是从来不曾尝过。
南疆王府一家和睦,父母恩爱,兄弟相亲,一家人同心同德,从来是他最坚实的后盾与温暖的归处。
正因有这样的家人牵绊,他才在跌落云端、日日苦痛缠身时,一次次咬牙熬过来。
他放不下他们。
因而根本不敢想姜云恣这般境地,身边空无一人,举世皆敌,连至亲都离心离德……
换做他,只怕早已心灰意冷,了却残生。
所以此刻,他将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帝王拥在怀里时,心里翻涌的只有一片酸软的疼惜。
他还比他小上一两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