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暮春时节,庭院深深,一树桃花开得正盛。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一粉妆玉琢的小人儿静静站在树下,任凭春日特有的干燥微风拂过十分稚嫩的脸庞,吹起粉红桃花色的衣角,飘零的花瓣落的满头满身皆是。这小小人儿大约只有六七岁的年纪,面容虽未长开却已难掩绝丽颜色,现下只是定定的站着,望着庭院中那扇紧紧关闭的房门,神情执拗而专注。
“花开小姐,您怎么又站在这风口上,仔细受了寒。”孙嬷嬷端着茶具前脚刚迈进夫人的主院,便看到了站在桃树下的小女孩,心中已是明白了八九分,却仍不由得出言劝道。被唤作花开的小女孩却并没有动身,只是抿了抿被风吹的略有些干裂的嘴唇,眸子里闪现着认真执着的光芒,亮如繁星,“孙嬷嬷,我想见娘亲。”
孙嬷嬷听到此话暗自的叹了一口气,自己是从那边府里随夫人陪嫁过来的老人了,也算是从小看夫人长大,可谁曾想一向性子平和娴静待人亲切的夫人自十六年前生下花开小姐后便性情大变,不仅与老爷夫妻恩爱不再,更是对自己十月怀胎亲身诞育的花开小姐亲缘淡薄,连日常晨昏定省的请安都不愿常见。家下众人都担心夫人对小姐如此冷淡怕是会寒了小姐的心,却不想小姐还是日日前来主院请安求见。
“夫人刚服了药,现下想必正睡着,不如等夫人醒了再请小姐来可好?”孙嬷嬷不忍心看着花开小小年纪站在院中经风苦等,便想想个法子让她回去,“今日有采办刚采买的杏仁,厨娘新做了些杏仁酪出来,老奴想着小姐一向最喜食杏仁酪,便吩咐给小姐的清音阁送去了些,小姐回去吃了再来岂不好?”
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听见说有自己素日最喜的新鲜点心,花开不禁舔了舔嘴唇,神色微有动容,孙嬷嬷忙见机说道:“若是夫人等下醒来要见小姐,老奴必会遣人去请小姐快来,小姐还是先回去歇息片刻吧。”
花开的眼光越过偌大的庭院停留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房门并没有丝毫开启的迹象,那一双皎若明月的眼眸顿时黯淡了下来,却仍是朝着房门恭敬行了礼。
“若是娘亲想见花开,务必劳烦嬷嬷告知花开快来。”花开朝着孙嬷嬷福了一福,终究转身离去。
这边,孙嬷嬷端着茶具推开了主院的房门,房间里陈设十分简素,只有漫天盖地的雪白帘幔被门口的微风带的扬起,为这死寂的房间带来了一丝春日生气,帘幔后露出的清丽容颜,却比帘幔更要苍白三分。
“她走了?”微微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话音刚落便传来一阵喘嗽声,“花开小姐已经回去了。”孙嬷嬷将茶具在桌上摆好,出言回应道。“说了多少次,她要等便随她去等,何用你多事。”半躺在榻上的女子声音冰冷淡漠,听不出一丝多余的感情,“夫人...那是花开小姐啊...是您的亲骨肉...您怎能...”孙嬷嬷的声音略有些哽咽,充满了对花开的怜惜之情。
“够了,出去吧。”
“...是。”
孙嬷嬷终究没有多说什么,依言退下。
随着房门的再次关闭,一声女子的叹息也被关在这冰冰冷冷的房间里。
“亲骨肉...呵...”
站的久了,花开觉得自己的小腿有些僵硬,待走回离主院不远的清音阁,已是小半个时辰以后了。
“小姐,您回来啦?”身穿水绿色衣衫的小侍女清溪跑着迎上来,看着花开笑道,“小姐定是又在夫人院中站了许久,手这样凉。”清溪略有些不满的嘟囔着,心里暗暗想到,夫人也真是的,怎么能让小姐天天都等那样久呢...
花开狡黠一笑,竟是与刚才在主院中那与孙嬷嬷应对得宜的闺秀判若两人,“既是这样,好清溪,你就好心帮我暖暖吧!”说着就把尚且冰凉的小手向清溪的脖颈上伸去,“呀!小姐还是这样爱捉弄人,我可是有防备了!”清溪忙笑着跑开,只留下一串笑语随风飘来,“今日新做的杏仁酪,我去让奶娘快热一热!”
“这丫头,跑的这样快,怕是自己想吃等不及了吧!”花开笑靥顿生,明丽的脸庞竟是春风犹不及的明艳。
“自己就是个小丫头,还好意思叫别人丫头吗?”
一把十分稚嫩又有着说不出的好听的童音响起,花开朝着声音所在的墙上望去,只见一不过比自己略大一些的男孩坐在自家的围墙之上,身上穿了一件纯黑色的衣衫,可在阳光的照射下却又微微泛着银光。只见他一只腿斜斜搭下,而另一只腿蜷在墙头,手臂随意的放在膝上,那一双精致凤眸正黑漆漆的注视着自己。
“你是谁?私人府邸,怎容你随便乱闯?”花开看着墙上的男孩坐没坐相,却又有着说不出的恣意轻曼,遂开口问道。那男孩只是抚着手中的一串小花,仿佛并没有打算回答花开的问话。
“这...是什么花...我以前从未见过...”花开看男孩既无意答言,又不像是心怀恶意,本不欲再开口,可不曾想看到他手中所执之花,却又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你竟不识得么?这是君影草。”男孩见花开扬着脸颇有些傻傻的问到他手中的花草,不由得来了兴致,“也罢,自古富贵人家少植此花,也难怪你不认得。”
说罢颇有些戏谑的看着墙下的小小人儿,“落英山上的君影草开的最好,你可敢随我一起去山上玩?”
花开听出了男孩语气中微微露出的嘲讽之意,不由得反驳道:“有何不敢?”
男孩凤眼微眯,竟是笑了,“那好,明日我来找你,带你去落英山上玩!”
“一言为定!”
次日清晨,花开起的很早,轻手轻脚的摸进清溪的房间,偷偷的把清溪叫醒,准备实施自己昨日晚间筹谋了一晚的计划。
“小姐,真的不用老奴去请大夫来吗?”花开的奶娘站在帐外颇有些担心,再四问道,“哎呦,我的好妈妈,我只是没睡好,略有些倦,您让我自个儿躺躺就好了,就别来扰我了。”花开躺在帐内,有些无奈的说道。
“那好吧,小姐昨日在夫人院中站久了,想是也乏了,趁空歇歇也好。那老奴让清溪把早点给您端进房里用?”
“诶...不用了...我今日打发清溪那丫头去了昭晴那里,想是许久才能回来,嬷嬷就把饭放在桌上就成,我饿了自然会吃。”花开心里忐忑不安,生怕露馅,“成,老奴知道了,也会吩咐家下众人,今日皆不打扰小姐,小姐安歇便是。”奶娘说罢便关上房门出去了。
“小姐,这样真的行吗...”清溪看着奶娘关门出去,心有余悸的问道,“放心,只要你安安静静的呆在我床上别乱跑,绝对没问题!”花开胸有成竹,咧嘴一笑,“好清溪,你可机灵些,千万别露馅了!”清溪忙不迭的点头,“小姐放心!只是...小姐还是快些回来为好...”
“知道了知道了...”花开蹑手蹑脚的下床穿了鞋,推开房门四处望了望,方才悄悄出门去。
“喂...喂!”花开刚出房门,就看到院中不起眼的一处墙角上坐着的男孩朝自己不停的招着手,“这样慢,怪不得是女孩子!”黑衣男孩颇有些不满的冲着花开撇嘴,单手一撑,就从墙上翻了下来。
花开只觉得眼前一黑,不由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自己便已在自家府邸的墙上飞檐走壁了。花开现今只有七岁,且身量娇小,黑衣男孩单手拎着也并不吃力,施展轻功便也格外纯熟,片刻便带着花开出了府,且脚下步法越加稳健迅速,花开看着自己脚下的景物越发飞快的掠过,心中却并不害怕,只是睁大了眼好奇的看着。
“到了。”
未见形而先嗅其香。
抬眼看去,漫山遍野的雪白,一株株,一串串,竟是分不出间隙来的。
“......”花开霎时看怔了,自己从未,从未见过这么令人心动的花海。
“你...”花开回过头去正欲说话,却发现男孩的身影微微浮动,渐渐模糊,如雾气氤氲中望去一般,逐渐失了踪影。
“喂!”花开拼命的向男孩消失的地方跑去,可明明几步路的距离,却像是永远也到达不了。
一切都消失了,花海,男孩,所有的一切。
下一个瞬间,世界被无穷无尽的血色浸染。
“不...不...”断断续续的梦呓声,打破了房间内本属于深夜的宁静。
躺在床上的女子额角沁出了细密不断的冷汗,黑暗中,一轻灵如鬼魅的身影从窗边跃进,身上犹带着更深露重的寒气,转眼间便已来到床前,在稍稍的迟疑后,拿起枕畔的纱绢,轻拭着女子额角的冷汗。
“小姐...”摇曳的烛光映在寝阁门口的屏风上,是外间闻声而来的守夜侍女,待其转过屏风,寝阁中的身影已然不见,只余暗夜寂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