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我才明白，人会在不该死的时候死去，在不该诞生的时候诞生。

外婆的去世，和我的出生，一样的麻烦且碍事。

那天我从河边回家，很远就看见一堆人站在我家门口，我以为是母亲回来了，连忙丢下了手中才来的谷莠子和野花，一路飞快的跑回家，却在几近门口的人群中，看到了哭泣着的阿偆叔叔。还有好多我不熟悉的面孔，甚至连街角小商店只是照过几次面的街坊，曾经和外婆争吵多次的古谷婆婆，烫着卷发吸着烟的房租太太也在其中，他们像是说好了一样聚在一起，就像是午后榕树下乘凉的街坊，东一句西一句的聊起天来。

然而其中也有人的声音高了几度，我听见一个有些尖锐的男人说道，“大家别都堆在吉田家门口好嘛，麻烦让一让，这里谁是吉田家的人？嗯？”我听见那个人在叫外婆的姓，想着也许是母亲叫人捎回来什么东西，便朝着他招手大喊道“你找我外婆做什么？”我慌慌忙忙的加快了脚步，想钻进人群，探个究竟。

那个人穿着一身警服，却把我吓了一跳，我的脚却在将要到达门边的时候，突然不敢走动了，他却看见了我，一把抓过我的胳膊，把我拖了起来，歪着头瞅着我，不知道在跟谁说话：“他就是吉田家的孙子吗？”

阿偆叔叔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手还在揉着眼睛，有些哽咽的点头：“是的，这孩子是由良，吉田婆婆的小孙子，大孙子由一还在上学，估计也就要回来了吧。”

“没别的人了吗？”那个红鼻子的警察有点忧愁的看了我一眼。

“吉田婆婆还有个女儿，不过她现在不在北见，她在新宿工作，一个月回来一次，我已经让人去给她打电话了。”阿偆叔叔搔了搔头，“要不我去你们警署写个证明？”

红鼻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点了点头。“只能先这么办了。”

“发生了什么？”我有些好奇，“婆婆呢？你们都围在我们家做什么？”

我好害怕我把昆虫解肢的事情，把谷古奶奶家的猫割开了肚子的事情被红鼻子知道，我以为他会立刻就把我带走，带到那个叫监狱的地方去。

“我，我们并没有做什么坏事！”我紧张的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感觉到了周围人的眼光，他们好像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一样望着我，这让我非常无措。好像我的事情被曝光了一样，我害怕的底下了头，藏在阿偆叔叔身子后面。

他弯下腰摸了摸我的头，“由良乖，没什么事情，阿偆叔叔要先跟警察叔叔说些话，你现在这里等一下。”我被他们就这样晾在一边，呆呆的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我想着还在屋子里的外婆为什么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的人站着呢，我还有点渴，已经想迫不及待的进屋找点水喝了。

炎热的夏天傍晚，蝉鸣声轰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味道，远处乌云密布，风渐渐的大了起来。我趁着大人们的不注意，悄悄的钻进了屋子里去。

屋里很暗，外婆没有开灯，我想她一定又是在睡觉，所以才不知道外面的动静，索性先去厨房倒了点水喝了，才走到她的床前喊她起床。她背朝着我睡着，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墙上的钟滴答滴答的走着，我听着时光流逝的声音，心想她一定是吃了安眠药，她之前就是这样，夜夜咳嗽的睡不着觉，所以特地的从村里的医务室开了盒安眠药，来控制自己无法控制的睡眠。

“外婆？”我试着轻轻的喊了声她，她大概没有听见。

“外婆！起床啦！我们家外面有好多人诶！”天啊，她睡得真死，我的声音已经提高了好多度了。

“外婆！”我不禁的伸出手去晃她，“外婆不要睡啦，太阳都要落山啦！再不起床就要晒到屁股了呢！”可是她还是没有动静，真奇怪，以前并没有这么难叫啊。

就在我正要试着把手伸到她的肩膀下把她掰身子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串人的脚步声，夹杂着那个红鼻子警察异常夸张的叫声“天啊！你们怎么不关好门！竟然让他溜了进来！”

我正对他这句话产生厌恶感，想要张口反驳的时候，却突然被什么人从背后捂住了眼睛。

“别看。由良。”哥哥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在黑暗中，伴随着门外的嘈杂声，显得这么清晰而寂寥。

他的手和外婆的完全不一样，柔软而温暖，像是春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清新的肥皂味，在黑暗中傻傻的捂住了我的眼睛，他低着头，鼻子轻轻的蹭着我的耳朵，温柔的喊着我的名字。

“由良。外婆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