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齐啸云揉了揉眉心,“所以我才从这些陈年档案入手,不敢打草惊蛇。不过……”
他顿了顿,眼前浮现出今天在永安百货见到的那张脸——那个叫阿贝的绣娘,眉眼间的神态,竟与莹莹有八九分相似。不,不止相似,简直就像……
“福伯,”齐啸云忽然问,“莫家当年那对双胞胎,除了莹莹,另一个真的夭折了吗?”
福伯一怔:“少爷怎么突然问这个?当年莫家出事后不久,就传出消息说大小姐贝贝染急病没了。夫人当时伤心过度,还是咱们家老爷帮忙料理的后事。”
“你亲眼见到孩子的……遗体了吗?”
“这倒没有。”福伯回忆道,“当时乱得很,莫家上下散的散、抓的抓,夫人带着莹莹小姐搬去了闸北,贝贝小姐的后事是乳娘和几个老家仆操办的。老爷派我去送过奠仪,但没见着棺材,说是已经下葬了。”
齐啸云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乳娘……是那个姓周的妇人吗?”
“对,周妈。她在莫家做了十几年,夫人生产时就是她伺候的。莫家出事后,她好像回了苏北老家。”
“能找到她吗?”
福伯面露难色:“都十年了,兵荒马乱的,恐怕……”
“尽力找找看。”齐啸云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雨水模糊的街灯,“我有种感觉,当年的事,没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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闸北贫民窟,一栋低矮的木板房里,莫晓莹莹正陪着母亲林氏做针线活。
屋里点了盏煤油灯,光线昏暗。林氏的眼睛这些年越发不好了,做不了精细活,只能帮着缝缝补补。莹莹则在一旁绣着一方手帕——这是她接的零活,绣好一方能换五个铜板。
“妈,您去歇着吧,我来就好。”莹莹见母亲揉眼睛,轻声劝道。
林氏摇摇头:“闲着也是闲着。倒是你,白天去教会学校教书,晚上还要做针线,别累着了。”
“不累。”莹莹微笑,手上的针线不停。
她是两年前开始在天主教会办的女子学校教书的,教国文和算术。薪水微薄,但足够母女俩的基本开销,还能攒下一点。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让她接触到不同阶层的人,也让她有机会继续学习——学校图书馆里有不少书,她常借回来看。
“对了,”林氏忽然想起什么,“齐少爷今天来,说什么了?”
莹莹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那些,问我们缺不缺东西,说下个月要带我去看绣艺博览会。”
林氏叹了口气:“啸云是个好孩子,这些年要不是齐家暗中接济,我们母女俩……”
“妈,”莹莹打断她,“我知道。齐家的恩情,我记得。”
但她没说的是,她越来越清楚地感觉到,齐啸云对她的感情,更多是责任和怜惜,而非男女之情。两人一起长大,他像哥哥一样护着她,可那种目光——那种真正心动、会为一个人失神的目光,她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
直到今天在永安百货。
当齐啸云看到那个绣娘姑娘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和探究,是莹莹从未见过的神情。还有他主动提出要看绣品、要订货,甚至让福伯亲自带那姑娘去见陈经理……这一切都不像他平日低调的行事风格。
“莹莹,”林氏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莹莹低头继续绣花,“妈,你还记得……姐姐的样子吗?”
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雨打窗棂的声音。
良久,林氏才轻声说:“怎么不记得。你们俩长得一模一样,刚出生时,连你爹都分不清,只能靠手腕上系的不同颜色丝带辨认。你姐姐爱动,总踢被子;你文静,睡觉老实……”
她的声音哽咽了:“如果贝贝还活着,也该和你一样,是大姑娘了。”
莹莹放下针线,握住母亲的手:“妈,我有时候想,姐姐会不会……其实没死?”
林氏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今天在永安百货,我见到一个姑娘,长得和我很像。”莹莹看着母亲的眼睛,“真的很像,就像照镜子一样。她是锦绣绣坊的绣娘,从江南来的。”
林氏的手在颤抖:“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叫阿贝。”莹莹犹豫了一下,“而且,齐少爷好像也注意到她了。”
“阿贝……阿贝……”林氏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泛起泪光,“你姐姐的乳名就叫贝贝。当年你爹说,莫家的女儿要谦卑如贝,温润如玉,所以一个叫贝贝,一个叫莹莹……”
“妈,您别激动。”莹莹连忙安抚,“也许只是巧合。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
但林氏已经坐不住了,她起身在狭小的屋子里踱步:“江南来的……绣娘……年纪相仿……不行,我得去见见这个姑娘。”
“妈,现在太晚了,而且我们也不知道她住哪里。”
“那明天,明天就去锦绣绣坊!”林氏抓住女儿的手,“莹莹,你不知道,这十年来,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你姐姐哭着找我。我总感觉她还活着,就在某个地方……”
莹莹抱紧母亲:“好,明天我陪您去。但是妈,我们要小心。如果姐姐真的还活着,当年的事恐怕另有隐情。我们不能贸然行动,万一打草惊蛇……”
她没说完,但林氏听懂了。如果贝贝真是被人故意抱走,那背后的人肯定不希望真相大白。如果她们贸然相认,可能会给贝贝带来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