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眉镇,六月初一。
天色阴沉,微雨,有庙会。
喜林苑戏台上有戏班正在唱戏,外面喜林街不少百姓,有人坐在摊前大口喝酒;有人坐在另一边“哧溜哧溜”地吃着面;也有人抱着小孩走来走去,对着戏台指指点点,颇为热闹。在喜林街一角,有一个小小的摊位,一名衣着朴素、闭着眼睛摸索做事的姑娘正在给一名老大爷“看”相。
这位老大爷姓崔,家住在前方拐角一个小胡同里。崔大爷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大儿子崔树,六年前进京赶考,偶遇泥石流,被砸死了;二儿子崔戾,三年前进京赶考,不巧遇到洪水泛滥,被大水冲走,失踪了。崔大爷为此痛心疾首,但就在两年前,他两个女儿出门拜佛,还未到寺庙门口,便被人掳走,下落不明;几个月前,最小的女儿不过十岁,可就在他出门打酱油时,失足掉进池塘里淹死了。崔大爷越加痛心疾首,怀疑家中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跑来这里烧香拜佛。
崔大爷家里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有许多高僧看后都是一脸愁容,随后摇了摇头。他为此也很是烦恼,那本就不黑的头发没几天就变得花白,后来崔大爷听说这里最近来了一位瞎眼的姑娘,算命测字都奇准无比,便前来请她看看。
那姑娘姓秦,名洛水,本是要前往江北广陵,不料在兑启城遇到了大量灾民。她见灾民们着实可怜,就将身上银两全捐了去,而银两全无的她,便一路替人算命,一边凑些银两往广陵行去。
崔大爷有些紧张地看着秦洛水,“姑娘,怎样?”
秦洛水闭着眼睛,手指轻轻按着崔大爷的脸,神色有些严肃。这位崔大爷就面相来看,应当是子孙满堂,后半生顺遂无忧,但听传言所说,实情却不是这样。
她微微皱了皱眉,崔大爷开口说话了,语气带着担忧,“是不是又是什么命里不该如此?”
秦洛水点了点头。
这种现象并不常见,但如果真要说出个缘由出来,那只能是——改命。命之一字,玄之又玄。她有一位宛若兄长的朋友,他的师父身为阎王,与天界天帝打成平手,也未能改变“命”这一字。
她身为命师,传言命师亦是改命之人,但他也说:“谁能知道你的‘逆天改命之举’,又是否早就是‘命’呢?”,让她不由喟叹。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她来江北的路上,便听到一种有关改命的传闻。那是一种由西漠传来的异术,施法者将被施法者的寿命转移嫁接到别人或自己身上,以此延年益寿,但后果便是扰乱天机,使一些事偏离原先的轨道。
她听了此事之后,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这所谓的“改命”,说不定就是“命”。人都可以骗人,那么上天为何不能骗人呢?念头一闪,她便看着天空默默无言,直到崔大爷走到摊位前。
崔大爷见她点头后似乎很紧张,脸上的肌肉全都绷紧了。
秦洛水顿了一下,微微一笑,温言安慰道:“其实大爷家中并无邪物作祟,此间种种皆因命数缭乱,并非无解决之法。”
崔大爷听后惊得屏住一口气,“命数缭乱?”
她微微颔首,从小小的桌上摸出一张纸张,又将笔墨缓缓推到崔大爷面前,“大爷写一个字吧。”
崔大爷拿起毛笔,心底却有些疑惑,这个姑娘看不见,写到纸上又能怎样?他虽这样想,却还是写了一个字。然后崔大爷将纸一转,送回秦洛水面前。
她恰到好处露出一个微笑,将那张纸拿了起来,手指头在那张纸上摸着,摸得拇指头满是墨水,才愣了一下说:“戾。”
“是。”崔大爷应了一声。
她露出沉吟之色,半响道:“‘戾’字可拆分为‘户’和‘犬’,您这里的‘户’字写得小些,意为小户。小户之下‘犬’字,拆分之后可解为‘犬子’之意,看来这一切缘由,是源自您儿子。”
崔大爷道:“可……可是我两个儿子,五六年前已经……”
秦洛水拿起毛笔,在纸上稳稳一划,“我记得您有个儿子,叫崔戾?”
崔大爷一迭声应道:“是是是。”
她听后缓缓点了点头,将桌上的东西都收走,从桌子下摸出一方朱砂墨、一张黄纸和一柄崭新的毛笔。用毛笔沾了墨后,秦洛水闭着眼睛,在那黄纸上画着东西,整个人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崔大爷最后拿了她一张符纸,秦洛水说要将符纸烧了混在温水里喝,然后收了崔大爷十个铜板。崔大爷走后,有人端了两碗馄饨坐到她面前,喝着热汤,说:“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广陵?”
秦洛水微微一笑,“慢慢来,不急。”
“也不知道是谁急。”那人不屑地嗤了一声。
秦洛水又是微微一笑,端过那碗馄饨就吃了起来。这个和她抬杠的人叫皇甫明月,是当朝丞相的小儿子,身体内有龙的血脉,但他却不知道。他们是在两年前一间鬼屋外认识的,这两年间倒是一起经历过不少事情,可以算是非常熟的好友了。
她将那碗香喷喷的馄饨吃下,皇甫明月已经吃饱喝足坐在那里,看着崔大爷离去的方向。秦洛水见他看得出神,笑了一声:“你看什么?”
皇甫明月盯着前方,“哎……本公子闻到了甜甜的糕点香味。”他语气有些幽怨,自从把身上的银子花光后,已经好几天没吃到点心了,有些怀念。
秦洛水灌下漂着油光的汤水,将十个铜板放到他面前,说:“去买吧。”
皇甫明月拿起那十个铜板,愣了一下,又将铜板丢了回去,连连摇头说:“不!本公子已经找到挣钱的办法了,绝不花你的钱。”
秦洛水也跟着一呆,“什么办法?”
皇甫明月锤了锤自己的胸口,咧开嘴笑,“胸口碎大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