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姬挣扎着坐稳了,懒丫头端来洗脸的青铜盆,水里还飘着桃花瓣,绿姬洗了脸拿干布擦净,人果然精神了几分。
懒丫头端来解酒的汤药递给绿姬,绿姬接过来却没喝,有些犹豫地问道:“公子呢?他可还好?”
话音才刚落,公子纠就进了门,轻挥挥袖,懒丫头就知趣地退了下去。
绿姬想起昨日自己醉酒的蠢样,很是羞愧,不敢直视纠。
“好点了吧,把这药喝了,我特意找宫里医生给配的,解酒是最好的”,声音恢复成了平日里的冷静疏离,全然不似昨夜,感情充沛,更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绿姬乖乖端起碗,一口喝尽了。
那日拖着绿姬的大汉在门口颇为踌躇,绿姬眼尖看到了他,心里有些偷笑,声音却是冷静的:“这位大哥有什么事?进来说话。”
那大汉走进门,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躬身道:“公子,鲁公着人来传话……”
绿姬知道她不该听,只是这是她的房间,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回避。
“说吧大兴,这里没外人”,纠转过身去看着大汉,面色平静如水,声音也很安稳。
看来“大兴”是这大汉的名讳,绿姬心下了然,可听到后半句“这里没外人”,着实有些吃惊,又有点惊喜。看来昨夜两人把酒畅谈,还是些许打动了这位冰一样的翩翩佳公子。
大兴很是震惊,瞥了瞥绿姬,略定定神,谨慎开口道:“鲁公传话,今晚宫中设宴,招待公子……”
纠面色一凛,神色很复杂。绿姬也身子一震,鲁国公究竟意欲何为?
纠面色很快恢复了平静:“传令下去,大家早作准备,晚上同去赴宴。”
大兴领命退下,纠陷入了沉思:这夜宴来的十分诡异,他实在闹不清,鲁国公如果想杀自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可是宴请自己,无异于得罪了公孙无知,所以,他究竟想干嘛?
通天脉又是一痛,似乎在提醒绿姬些什么,她一愣,旋即明白了,捉住了纠的宽袖,开口道:“能带我一起去吗?”
纠回过身,眼中尽是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去鲁公的夜宴。
“我……我担心你”,确实也是没有旁的理由,绿姬只能这样说,几分真几分假她自己也拎不清。
纠眼中有异样的情愫流动:“这一去不是闹着玩的,极为凶险,甚至有可能会送命,你也要随我去吗?”
通天脉又是一痛,绿姬坚定地点点头。纠的神色更加复杂了,两人对视良久,眼中情愫千变,波光流转万年。纠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鲁国宫宴到底也是大场合,绿姬不想太出挑,但也不能太失礼,她穿了一件青碧色的锦缎裙袍,这是她从前在洛阳时的裙袍。一路上丢了钱袋,没了干粮,幸而随身携带的小包袱一直都在。她很爱这件裙子,是当初周王让宫中的裁缝为她量体裁衣而成。阆哥哥说颜色很适合她,娇而不妖,媚而不艳,大方得体。如瀑的青丝只用一根碧玉簪挽住,这样简单又清新的装扮,显得绿姬肤光胜雪,娇俏可人。
饶是这简简单单的装扮,当她出现在众人跟前时,还是令一众人失了神。只是每个人反应不尽相同:纠脸上漫起了一丝笑意,而管仲则是黑着脸直摇头,似乎在骂她。
鲁国公准备了五匹马拉的华丽车辇来接纠,纠皱了皱眉,没有上车,兀自向鲁国宫中正殿徒步走去。
管仲紧随其后,其他人似乎都有些不解。绿姬微微一笑,心下了然:五匹马拉车是诸侯王的仪制,纠现下还只是个公子,自然不能坐。
绿姬的腿脚确实已经好多了,此时为了赴宴,她特意没有架拐,只要不走得太快,看起来就能和没受伤时一样。
正殿外停着鲁国公的马车,纠和管仲看了一眼,交换了一下眼色,并未作声,随着前来迎接他们的鲁国宫人徐徐走上台阶。
走了这样久,绿姬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脚又开始疼了,可她无暇顾及,心里的难受远大于脚上:鲁国公居然敢坐六驾马车?天子才能驾六!如此僭越,可见他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
绿姬气鼓鼓地跟上众人,进入了鲁国宫正殿。
轩俊壮丽的大殿内,一片喜气洋洋,鲁国公已经到了,端坐在正中央的筵席上,面前的案几上摆放着玉盘珍馐,青铜尊里是清冽的美酒,酒香四溢。
纠向鲁公见礼,鲁公并不避讳,微微一抬手:“舅父客气了,请入席。”
其实鲁公与纠岁数差不多,都是少年人,但辈分却低了一等。鲁公是纠的姐姐文的儿子,如今即了位。不知道他是否还记恨自己母亲和大舅父通奸害死他亲爹爹的事情,对纠的态度时冷时热。
绿姬抬眼看看鲁公,只一眼,就觉得盖世英雄应该绝不是他,并非她以貌取人。鲁公到底是纠姐姐的儿子,和纠长得有几分相像,只是粗糙了几分,眉眼飘忽不定,似乎不是意志坚定的人。
纠入席鲁公右边首个座位,管仲作为上大夫,也有自己的筵席,而绿姬和懒丫头,只能站在纠的身后伺候着。
歌舞上,编钟响,鲁公端起酒杯,众人一饮而尽。酒过三巡,众人卸下心防,似乎就是很简单的夜宴罢了。
鲁公忽然开口道:“舅父,早先听闻母亲说,舅父的音乐造诣相当了得。如今既有舞姬,又有琴缶在,舅父何不为寡人击缶,让众人一乐?”
在座众位鲁国官员随声附和个不停,管仲面色不善,其他的随从也都坐不住了。
纠身为齐国公子,按辈分是鲁公的舅父,凭什么为他击缶?纠周身一派肃杀之气,绿姬站在他身后,能感受到没来由的寒冷,从足底一直往头上冒。
场面一下子尴尬了下来,众人的目光都凝在纠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上。
断然拒绝会落人话柄,违心答允则有失颜面,似乎纠怎么做都不对,原本热闹的宫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
纠淡然一笑,想要说些什么,还未等他开口,绿姬突然站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向鲁公行了个礼:“鲁公既然要听缶,不如就让绿姬代公子一击。”语罢,绿姬走上台前,接过宫人手中的缶,轻轻敲击起来:
脚隐隐作痛,她却没有别的选择,咬牙紧绷着。
缶声时轻时重,时疾时缓,随着绿姬的舞步迸发出远远大于缶本身的魅力,在座列位不由地都倒吸一口冷气,正襟危坐看着她小小的身影。
纠看到绿姬替自己前去击缶,震惊了好一阵,而后脸上洋溢出迷人的笑容,周身的清冷之气尽数收敛,一派春风化雨。
绿姬脚下生疼,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赶忙直起身,回眸冲公子纠嫣然一笑,仿佛是刻意安排。脸上流露出能为纠解围是一件十足可乐之事的神色。纠眼中尽是激赏的神色,举起青铜尊,隔空敬绿姬了一杯。
管仲绷着脸看着鲁公,神色里有些百年难得一见的紧张。
鲁公非但没有生气,还饶有兴味地看着绿姬的表演。管仲揉揉眉心,好吧,这样的结局远比公子纠为他击缶要好,也免去了许多口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