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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麟趾 > 一

一(2 / 3)

我不会比你差的,你等着。

乐声平和而又温柔地包裹着他,于是他终于意识到这是哪首曲子。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麟之趾》难道不是更适合用在我的冠礼上?”结束那个结实的拥抱后,他提出了抗议,“既然名中有个凤字,你更该用——”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相信我,我向我爹建议过的,”杜凤展毫不为忤地咧嘴笑起来,冲李兆麒挑了挑眉毛,“需要我把他的掌印亮给你看吗?”不等李兆麒接话,他反过来将了一军,“这么说来,你送的生辰贺礼,可该有个对我来说再适合不过的名字吧?”

这是个刁钻的问题,却并没有难倒李兆麒。虽然他在冠礼之前就已为那把剑命名,但有些事情——不知该算巧合,直觉,还是默契。

“这把剑的名字是——”他举起剑,给杜凤展看鞘上的阳文篆字,“展翼。”

“展翼……”杜凤展重复道,然后静默了一瞬,“真是个好名字。”

“记住你承诺过的事情。”李兆麒郑重地说。

“当然,我怎么可能忘记……”杜凤展瞬间恢复了笑嘻嘻的语气,轻佻得让人分不清是不是玩笑,“现在让我看看你刚才画了什么吧。”

他画的是杜凤展。

画中人头发披散,仪态懒散,一袭青衫穿得松松垮垮,半遮半掩的露出锁骨,与面前衣冠楚楚的贵介公子判若两人,但相貌却是一般无二,尤其是那眯起眼睛,微扯开半边嘴角的笑容,更是惟妙惟肖。这幅画用笔极细,发丝衣纹都勾描得淋漓尽致。只是不知为何,在画中人的腮边轻轻点了三笔,于是那戏谑得有几分轻薄的表情,就越发的呼之欲出了。

“这个也送我?”杜凤展贴着李兆麒的耳朵,喜气洋洋地说。

“只是消磨时间而已……撕掉就好。”李兆麒作势要将画抄起,却被身边人抢先按住。杜凤展伸手拿起画笔,舐了舐墨,略一思索,便在同一张纸上画了起来。他下笔极快,刷刷刷几笔下去,便在画中人身边又勾出一个人形,容貌倒尚在其次,神情却是活灵活现,双目微瞪,嘴角下沉,明显是在赌气的样子,可却依稀有些忍俊不禁之态。他笔法甚是灵活,但若仔细看的话,每一笔都蕴着劲健的骨力,丝毫不显轻佻,可见执笔极稳,若没有多年的功底,恐怕很难做到这种程度。

“现在你可以撕了。”他歪头欣赏了一番,扔掉画笔,转向李兆麒,轻快地说道。

李兆麒对着那幅画盯了半晌,然后抬起头,带着与画上几乎一般无二的表情瞪着杜凤展,而杜凤展则兴致勃勃地瞪了回去。他的眼睛没有李兆麒大,在针锋相对的互瞪上无疑天生就处在劣势,但他丝毫不以为忤,似乎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趣了。

“……懒得。”李兆麒冷冷地哼了一声,首先挪开视线,袖子一甩,转身向门口走去,恼火而又愉悦地听到身后响起意料之中的笑声。

总有一天他要在这个游戏里扳回一局。

琅琊公阖府上下,大概从来没有人曾想到过要给表少爷安排客房——或者,从他每年住在这里的时间来看,布置一个专属于他的院落。无视二少爷“我都不和别人一起睡啦”的嘲笑和三小姐“我也想和麒哥哥一起睡”的怨言,他们每过两三年就会把世子居处重新整修一过,种上世子和表少爷都喜欢的花草,添置更多的书橱和剑架,以及——让京城最好的匠人打一张更大,更舒服的床。

他们说,麒少爷这么久才来一次,当然要和世子同榻抵足而眠。这简直是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他们还说,两位少爷从那么一点点大的时候就时时黏在一起,真是可爱极了。

他们倚老卖老的时候全不避讳李兆麒,甚至当他在场时会说得分外起劲,似乎这能表现出非比寻常的亲近。而李兆麒往往只是礼貌地笑着,从不真正参与这个百谈不厌的话题。

但他并没有忘记。事实上,他大概比谁记得都清楚。

他记得刚开始学武时,他还不到三岁,在墙根下扎着马步,哭得抽嗒嗒的。他记得大他四岁的表兄总会扛一个充当书案的琴桌到他的身边,摆开笔墨,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保持着提笔悬腕的姿势,桌上放一个面团,上面直立着一根针,针尖正对着他的手腕。他记得自己扎多久马步,表兄就在旁边站多久,有时候他的手会发抖,把笔尖上的墨抖落到宣纸上,落几个墨点,就会被他的父亲打几下手心,还更少的时候,他也会撑不住,手腕软下去,落在针尖上,扎出一片红点,甚至出血。

他记得他常问表兄会不会疼,而表兄只是摇着头笑,然后收敛笑容告诉他,要写好字,手腕一定要有力;就好像要学好武功,下盘一定要稳——这些乏味的,折磨人的事情,不必等到长成大人,就能发现它们都是值得的。

他已不记得自己在多久之后不再哭泣,把扎马步——以及后来越发难和危险的武功——当成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但他仍然记得,如果他没有哭,表兄会在像个小大人似的抱他回屋的路上,不知是奖励还是安慰地亲亲他的脸,在夕阳斜照之下,表兄整个人看起来都是金色的。

他记得表兄会把他放在床上,用并不怎么有力的拳头捶打他麻木僵硬的腿,直到它们重新变得柔软,然后帮他面朝墙壁躺好,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自己也爬上床,从背后将他整个拢在怀里,很快睡去。

他记得,那个睡姿并不能算舒服,但感觉非常的……安全。

他面朝墙壁,身后传来平静均匀的呼吸。但他知道杜凤展还醒着。他后颈有种持续的麻痒感,这说明有人——或者说,某个人——在盯着他看。天知道,他向来是没办法忽视这由视线造成的不适,自顾自睡过去的。

“那把剑——展翼……”他沉吟着开口。果然,身后传来一声了无睡意的“唔?”

“我替你开过刃了,”李兆麒一面说,一面翻过身去,和杜凤展面对面地躺着。月光斜斜透进屋内,足以看清对方的脸。见他不明所以地挑起一边眉毛,李兆麒又好心地补充道,“就是说,它见过血了。”

杜凤展用嘴型和眼神“哦”了一下,语调过于铿锵地吟哦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这凶器,哦不,这礼物竟有如此深意,不愧是麒弟!”

李兆麒瞥了他一眼,没有理睬这意料之中的调笑,自顾自地说下去。

“剑的开刃,正如同画的点睛,没有经历这一道,无论多好的剑,终究不过是块死气沉沉的凡铁罢了。展翼是东瓯铸剑圣手陈浦城所铸,百年一出的好剑,但交到你手里,它很可能永远也没机会饱饮鲜血而获得生命,所以——”他拖长声音,挑起嘴角,“你不会怪我越俎代庖吧?”

“当然不!”杜凤展口气轻快,嗓音却有点发紧,听起来像是用轻松豁达来掩饰紧张畏惧,虽然这两种情绪都夸张得简直是故意为之——正如李兆麒那坦诚的询问一样。这两个人面具一般的语气和表情都不足以骗过对方,但谁说他们是要欺骗或隐瞒?这只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习惯,一种反其道而行之来表达真正情绪的修辞方式,更准确地说,是乐趣所在。“……我只是想知道,从此之后每天在我书房中游荡的那位幽魂高姓大名?”

“天山二老中的康丰铠,这兄弟二人貌合神离已久,二十天前,他杀了他的兄长,”李兆麒不带一丝感情地说道,仿佛这只是一个写在纸上的名字,从不曾是个血肉之躯,也不曾有几十年纷繁难解的恩怨纠葛,“你放心,我不会随便找一个毛贼来祭剑,他们不配死在展翼之下。”

见杜凤展没有说话,他往前靠了靠,压低嗓子说道,“喂,你想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么?”

他伸出手,指尖抵在杜凤展胸膛的左下方,微微施力。

“剑从这里刺进去,不会被骨头阻挡,刺进去的时候,感觉就像是他全身的血都聚集在那里,每一滴都伸出两只手来,把剑往外推。但把剑往外拔的时候,却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他的血,他的肉,还有他身体里的任何东西,在竭尽全力抓住剑身,不让它离开——你甚至能听到它们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发出绝望的嘶吼。这不是很奇怪么,努力留住那个让你丧命的东西,就好像那是救命的稻草……”

他挑起嘴角,慢慢地露出一个笑容,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双眉无意识地皱起来,在眉心印下一道竖纹。

月光之下,这清雅俊秀的少年,竟然显出了几分狰狞。

“……因为身体比人本身更清楚,这是它们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一旦剑离开身体,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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