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天夜里,他粗暴地把她赶了出去,无视她的苦苦哀求,无视她在他的房外无助的哭泣声,只是在带着些夏雨的那个夜里,他辗转反侧,夜不成眠。第二日醒来,像往常一样想等着她来给他沐浴更衣,等了那么久,直到到了早膳时间,司雪衣看他迟迟未来而派人来喊他时他才想起:原来,她已经被他扔掉了啊,以后她也再不会管他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一紧,食不知味,即使吃下了他平日里不喜的辣食眉头没不曾皱过。
每天清晨醒来,再没有一人站在他的床边,打好了温水,温柔的笑着给他穿衣束发;每天与众教众吃饭后,再没有一人给他做各式各样的鲜花饼给他馋馋嘴;每天午后小憩时,再没有一人靠在他身边,用扇子替他扇风,为他驱除会影响他睡眠的小虫……
不习惯,真的很不习惯。
无论他换了多少个丫鬟侍从,竟没有一个人像她那样让他满意,没有一个人让他产生想要靠近依赖的心思。他最近变得越来越魂不守舍了,做事的时候总喜欢往旁边瞄一瞄,看看有没有她的身影,每次回房前也总忍不住在殿里逛一逛,可每次都碰不到她。他为什么会那么在乎她啊?他慌了,苦恼的跟司雪衣说着这个问题后,便与司雪衣一起陷入了困惑,哪知在旁边给植物浇水的木槿夕听了后却说他是爱上了她,司雪衣也拍头一笑附和着妻子的话。
原来是爱吗?他小时候娘亲跟他说过,爱上的姑娘一定要早先娶回来,不然就会被他人抢先了。
他急忙去寻找她的身影,回忆着她平时会去哪里,却怎样也寻不到。找来管家才知道,在那天夜里,她的哭声太过幽怨,而他的态度又太过决绝,让管家误以为她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他不高兴,便喊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出去打了二十大板后收押水牢,他听此暴怒,打了管家一拳后匆匆赶到水牢去救她,自那夜起已过了半月有余。
在水牢里苦撑的她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本来维持这个女孩的样貌已经让她耗费了大量灵力,再加上水牢里暗无天日,更别说有其它什么植物,让她无法补充点灵力逃出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灵力一点点散去,她苦笑,即使她是个妖精,怕也是撑不下去了吧,只是不知,他可还好?当牢房顶部的大门打开时,炙热的光刺着她的眼睛生疼,耳朵模模糊糊听到有个人跳了下来拥住了她。
是谁?好温暖的怀抱啊,暖的就想如此沉沦下去,再不醒来……
“花离,你不能死,我不许你死!你要好好活着,我还要娶你呢!”拥住她的那个人这么说着,语气是那么焦急,可是她感觉好累,累得不想睁开眼去看他。这是他第一次抱她,好轻,就像一片羽毛般感受不到什么重量,她的身体因长时间泡在水里而变得浮肿,让他心疼不已。他把她抱出水牢后便急着去找大夫,无情殿里的大夫看到她的惨状后把他狠狠教训一顿,便开了几副方子让他煎给她喝。他把她带回了他的房里,把她身上的湿衣服换掉后让她平躺在他的床上,转身打算去给她煎药时一只小手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角,她费力睁开眼,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说:“你可……真的要娶我……?”他转而牵起她的手,放回被下,细细替她盖好被子后轻轻点头,此刻他的眼里全都是她,还带着温柔的爱意。
“好……待我及笄之年,你……便来娶我……”她笑开,迷恋的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情花一族特有的本领让她看见他的红线与自己牵在了一起。
他爱她,真好。
只是她现在的灵力实在难以维持这个样子,在一阵微光之中,她的身体慢慢恢复成了原样,她缓慢坐起,撑着身子躲开了他人回到了自己房中,新来的乳娘看到她回来了赶忙把她拉过来,戳着她的脑袋责怪她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疯玩,她喝了些母乳后便沉沉睡去,梦里回荡着他要娶她的声音。次日她早早醒来,换好衣服便往他房里跑去,推开管家冲进他房中却见他颓废的靠在床上,旁边还有一碗早已凉透的药。他昨日为她煎好药后,却没在房中看到伊人的声影,问人也没人说看到过她。
听到些声响,他只是淡淡的瞥了阿晴一眼,那目光里哪有半分情谊,让她激动的心情顿时便冷了下去,她心中苦涩,他的确爱上了她,不过是爱上了名为“花离”时的她。
“花离,你就这样不肯原谅我吗?”他说着,带着浓浓的哀伤。
“花离姐姐一定不希望看到花花这么颓废的,而且花离姐姐她只是家中有事才匆忙辞了工作回去了,是吧管家?”她开口说道,她真的不希望他会因为她而如此颓废,只好撒了一个这样的谎,并眼神示意跟进来的管家,管家连忙点头说道:“没错,花离的父亲病入膏肓了,昨天她的兄长来接她回去。”闻言他直起身子,眸里的颓废渐渐退散,说道:“你们说得对,花离她还等着我去娶她呢,怎么会抛下我?”似是说给他们听,却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那一年,阿晴人类的身体九岁,他二十五岁。
族长看着阿晴不语,良久后,起身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把书摊开后撕下其中一页递给阿晴,便侧过身透过窗外看着阿晴抱着花倾落来时的路。阿晴知道这是族长赶她走的意思,她向后退了三步,双膝着地跪下,一指点上额间仿佛盛开着的情花花纹,闭上双目后,两手合在腰间,这表示了情花一族宣誓对族永远忠诚的意思,然后阿晴起身,背起了躺在床上的花倾落,离开了族长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向来时的路走去。
“情雨,下次早点回来啊,我们在等你!”身后有族人在喊,阿晴听到呼声心中一暖,她的同伴们,从来没有抛弃过她。
阿晴离族后不久,找到了一家客栈,用族长给她的钱要了一间房,麻烦小二照顾受伤的花倾落后,在距离客栈至少有十里远的小树林里打开了那张纸,那上面的内容却让她一惊,要让花倾落复原的方法,竟是要一滴凤凰的心头血吗?可是凤凰乃瑞兽,怎会是她说见就能见的,而且凤凰身份尊贵,就算见到了她也不能保证凤凰会赐予她珍贵的凤凰血。但……如果是上次那位救了她的凤主大人呢?
她割开手腕放了一碗血,以血为誓,可以召唤她认识的人。在远处的凤凰谷,凤菀刚送走天界派来的那几个使者,本想回房休息一番便赶回沈慕白身边,可胸口突然一阵刺痛,痛的突然让她往身边一倒,好在锦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大人没事吧?”锦瑟关切的问,凤菀摇头,推开了锦瑟扶她的手,说:“无碍,不过是一个小的召唤术罢了。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凤菀捂紧胸口,脸色稍有些苍白,柔儿贴心的倒了杯水给她,眉眼里藏着对凤菀的担忧,自从千年前大人救下那只魔凤起,身子便大不如以前了。锦瑟与柔儿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搀着凤菀回房,柔儿负责照顾凤菀,而锦瑟则施法阻断召唤术。
“柔儿,快来,这召唤术我竟然阻断不了。”锦瑟喊到,柔儿闻此也看向她,“不用了,这是以情花一族的鲜血为誓的召唤术,无人能解,我不去那里一趟是不行的。”凤菀轻声阻止她们,不等她们开口,出门化作凤凰飞往召唤她的人面前。
是谁这么急切的要召唤她呢?凤菀想。
在树林内,阿晴焦急的等待着凤主的到来,不知是凤主是否有事要办迟迟未到,可花倾落的身体也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了,想到此,她狠下心来,又在手腕上划了几刀,血液离开身体让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可凤主却还未降临。
难道,她真的救不了他吗?她疲软的倒在路边,一滴清泪划过脸颊,她抬起布满伤痕的手放在眼前,遮挡住自己的视线,手好痛,但心更痛,如果救不了花倾落,那么便让她陪他一起死去吧。
“又是你。”在阿晴几乎要放弃生的希望时,一道在她耳中美如天籁的声音终于传来了,她拖起疲乏的身子想向凤菀行礼,可失血过多让她脚步有些不稳,直直向凤菀砸去,凤菀伸手接住了她,并将碗里剩下的血液重新引回到阿晴体内,问:“找我所为何事?”
“我、我想求您的一滴心头血去救花花,花花是我的爱人,要救他必须要凤凰的心头血。”阿晴答道,她的身子瑟瑟发抖,是那么无助,那么悲哀。
“其他的我都可以给你,除了心头血。” 凤菀答道对阿晴有些不忍,但心头血也不是说给就能给的,虽说涅槃将近,可最近天界频频妄想闯入谷中,一滴心头血便是身上一成的法力,她本就散了五成法力,再散一成,她担心她会斗不过天界。如果只是为了个人,她可以把血给她,但是是为了整个凤凰一族,她不能凭感情用事。她撇开头去,不再看向阿晴。阿晴猛地跪地,抱住了凤菀的双腿,说:“求求您,阿晴真的不想让花花死啊,您让阿晴干什么都可以的,只拜托您救救他,对了,我把我的情花根给您,这样您就不用苦恼了。”说着对自己的心口一挖,把胸中一根类似于花草的根的东西拔了出来,情花根不仅可以帮助情花一族吸收日月精华,也能帮助其他族类吸收,所以即使凤菀失去了一滴心头血,只要有了这情花根,也会很快增长法力。
凤菀心中诧异,但还是说:“你灵力本就极虚,怕是为了他冬季也在硬撑着,放弃了冬天‘冬眠’机会,失去了帮你固魂情花根以后你就会死的,而且你若救了那人,他也会忘了你……”“我只要他平安就好。”阿晴打断凤菀的话,在她坚定的目光之下,凤菀动摇了,其实她和阿晴一样都可以为了自己的爱人献出一切甚至是生命,她俯下身子,取了一滴心头血,并扯下了一片凤羽放入阿晴掌中,拿起了那根情花根,说:“你现在身体不适,那片凤羽会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阿晴谢过凤菀后,又好像想到了什么,用身上仅剩的几点灵力写了一张布条递给凤菀后,拿起那片凤羽,而那凤羽在她指尖变成纸扇般大小,带着她飞往客栈,与此同时,她的身子越来越淡,她知道,这是灵力快用尽的表现,不过,她低头望着手心的那滴心头血,喜悦的情感在心中蔓延开来。
她直接从半开的窗户里进入到花倾落所在的房间,坐在他的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她轻轻说道:“花花,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就是你的睡颜吸引了我,没想到最后一面的时候,也是看着你的睡颜。”她顿了顿,将凤凰血喂入他的嘴中,自己又含了口水唇对唇给他喂下,直起身来,侧身双手抚在他渐渐恢复俊朗的脸上,又说:“花花,只可惜我没来得及告诉你,其实我才是真正的花离呢,我爱你,爱了快十三年……我还有好多话好多话没来得及跟你说呢,我走以后,你要好好爱护自己才是,再找一个你爱的人,便娶了她吧……”
她的手已渐渐摸不到他的脸,五感也渐渐弱去,最后,她用力挤出了一个笑脸,只是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往下落,在滴要到他脸上时便散去了,最后她笑着说:“花花,我本来的名字叫做情雨哦,族长说‘雨’和‘语’同音,祝愿我有段美好而炙烈的情感,只是……”她的身子最终消散,化作了一株情花跌落在花倾落的枕边。
只是你我之间的爱恋,也正如一场春雨那般,即使美好,也最终会消散在美好的春天。
“阿晴……”花倾落在睡梦中好像感受到了什么,轻喊出声来,只是,无论他再怎么等,也等不到那声回应了。
情丝劫·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