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早上的公交车上人满为患,身体紧贴身体,随着车厢来回摆动,好像装在盒子里的坚果。浑浊的空气中有各种各样的气味:车内的汽油,散发着浓烈酒精气味的香水,路边小店里的包子、烧麦以及人们身上的汗味。幸好叶沛然和室友在终点站上车,有两个还算舒适的座位,否则两个小时的车程会变得更加艰难。
叶沛然无趣地望着车窗,吴渊的灿烂笑容和室友眉头深的模样若隐若现地浮现在上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拿出耳机听了一会儿音乐,可是在嘈杂的车里只能偶尔听得到一两个高音。他无聊至极,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却被身边站着的女生瞪了一眼。崭新的粉红色连衣裙被挤得发皱,精致的妆容也全被汗水毁了,难怪她心情不好。叶沛然只好转过头继续盯着车窗,一不小心跟室友对上了视线。
“我有点事想问你。”室友吞吞吐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你……跟岑熙很熟吗?”
叶沛然想起了跟小虎第一次去体育场时,室友怒瞪岑熙的样子。自从成为陪练以来,他好像一次都没见过这两个人交谈,热身的时候也从来不在一组,明眼人都看出他们两个矛盾很深。
“也没有特别熟,只是住得比较近,见面会打个招呼而已。”叶沛然故作轻松地耸耸肩,选择了一个比较保险的回答。不过这跟事实没有太大的差距,虽然他们曾经在公司举办的新年聚餐上一起玩过几次,不过寒暄一两句以后就再也没了话题。他对岑熙的了解大部分都来自不知有多少真实性的传闻,跟本人的接触反而少得可怜。
“那你认识跟他比较熟的人吗?”
叶沛然想了想说:“没有。”
室友皱起了眉头,半是困惑半是责备。“不是住得很近吗?”他喃喃自语。
岑熙十四岁的时候才跟父亲一起搬进小区里。原本他跟小区里的孩子上同一所初中,可是还没等彼此熟悉就发生了那件事。家长听说了岑熙的所作所为以后,害怕自己家的孩子也学坏,就像隔离病毒一样禁止孩子跟他一起玩。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孤立了。也许他在西格玛学园的时候交上了朋友,但是叶沛然一个都不认识。每次想起来,叶沛然都不禁羞愧得两颊滚烫。
“算了。”室友垂下眼睛,“那种阴沉的家伙有朋友才奇怪。”
阴沉的家伙。要说明室友对岑熙的看法并不难。不过叶沛然觉得奇怪的是,室友为什么对岑熙表现出如此露骨的厌恶。和室友认识这么久,他明确地表示出厌恶的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常年穿低腰裤并且露半截屁股的学生会宣传部部长,另一个是令他迷恋到消沉的神秘女孩。莫非是情敌?有可能。室友也说过那个女孩被人甩了,岑熙可能就是那个前男友。
现任对前任总是有着不可消除的敌意,更何况那女孩是因为还喜欢着前任才把室友甩掉的。
狗血的三角恋。
不过,叶沛然因为曾经参与过孤立岑熙的愧疚发作,忍不住帮他说起好话来。“他不阴沉啊,在学校里也有很多朋友的样子。”叶沛然的确在晚上出门买零食的时候见过一个骑摩托车的男孩子送岑熙回家,他估计那应该就是岑熙的朋友。
“他跟那个学校的人怎么可能处得来?”室友一副非常了解对方的口吻说,“那个学校不都是纨绔子弟吗?他又没什么钱,跟那些人价值观差太多了,根本不可能一起出去玩。”
“等等!”叶沛然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他不是西格玛学园毕业的吗?”室友理所当然地说。
“不,我是说没钱这件事。”
室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是叶沛然搞错了。见他始终坚持,室友终于开口:“我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只不过他是单亲家庭,又整天穿着高中的旧校服,用的手机是两年前的老型号,屏幕摔碎了也不修,他零花钱肯定多不到哪里去。西格玛学园那帮人,不是每晚都去中岛海岸玩吗?我听说那里一杯橙汁都要三四百,他也不能总让同学请客吧?”
连单亲家庭这种事都知道了,室友对调查前任的事也未免太认真了吧?有这个精力放在如何让对方喜欢自己上不是更好吗?
“的确是单亲家庭没错,但是他爸爸跟我老爸可不一样。他爸爸,是西格玛机械的总工程师,年收入过百万,还拥有西格玛集团百分之零点五的股份。我听说他每个月零用钱都过万,怎么可能会每次都让同学请客?”
其实认真说起来,岑熙就是纨绔子弟。他在西格玛学园里如鱼得水,跟叶沛然他们这种平凡人家的小孩反而格格不入。人家穿旧校服可能是因为不喜欢逛街,用旧型号的手机可能是因为不在意这种事,坏了也懒得去修,怎么能就这么断定人家缺钱呢?
室友先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然后一脸急切地抓住了叶沛然的肩膀,“还知道什么,快告诉我!”
“你、你、你想问什么?”叶沛然吓得缩起了脖子。
室友暂时冷静了下来,大概是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感到不好意思,脸颊变得通红。他低下头,想了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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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可难倒了叶沛然,就连零用钱超多这点他都是听来的,实在不知道该告诉室友什么。想了想,他把岑熙初中转学的原因说了出来,室友听完,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他为什么要打老师?”
“这个,呃,好像是因为老师说他作业上的字写得难看,这样也好意思交上去,不要脸什么的。”当时光是听到有人殴打老师就足够震惊了,对于原因反而不那么在意。
“太过分了吧……”室友的声音很不自在,“人家刚从国外回来,字写不好也很正常。为人师表怎么能这么说学生?”
叶沛然点点头,没有说话。虽然是情敌,但是室友基本的正义感还在。这种事情怎么听都是老师有错在先,不应该只处罚岑熙一个人,然而自己当年却连想都没想就随波逐流,加入了孤立岑熙的队伍。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和一群孩子在公交车站等车,只要岑熙走过来,原本大声聊着天的他们就立刻安静下来,自动跟岑熙拉开距离。这种事情发生了三四次以后,岑熙就再也没出现在公交车站。
这不就是欺凌吗?自己当年到底干了什么啊!叶沛然连头都快抬不起来了。
“不过这还真符合他的性格。”室友说着伸了伸腿,对于他这种身高的人来说,坐公交车恐怕更加难受。“那种老师啊,打他都算轻的,应该告他,告到他教师资格都被取消。”室友不屑地撇了撇嘴。
面对正义感爆棚的室友,叶沛然心虚得坐立不安。听到青湖路的报站声,他立刻起身,拉着室友下了车。
沁凉的微风拂过,叶沛然把清新的空气深深吸入肺中,可是心境已经跟上车时大不相同。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什么叫良心不安。干出了那样的事情,自己前几天居然还和岑熙若无其事地打招呼,简直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心情沉重地往悬崖那边走去,眼前的景色却豁然开朗――密林般的高楼大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遍地盛开的淡黄色野菊花和枝叶婆娑的冬青。一条小路隐隐约约地通往深处,站在小路上,能够听见阵阵涛声。
“这边能看到海吗?”室友怀疑。
“应该可以吧?”叶沛然边回答边沿着小路往前走。另一边就是热闹的海滩,室友现在大概对于自己不去那边而感到奇怪吧。
踩在草地上,脚底沙沙作响。叶沛然渐渐闻得到大海的气味。穿过一片树丛,眼前顿时开阔起来,不仅看得到深蓝色的大海,甚至中岛上的高楼大厦都隐约可见。
叶沛然看到悬崖边上竖起了一排围栏,足有一人高,围栏上方设置了摄像头。在这里自杀太困难了吧?他心里暗暗嘀咕。
“你们是干什么的?”一个皮肤黝黑的老大爷从树丛中钻了出来,气势汹汹地质问。
“看海啊。”室友一脸无辜地回答。
“在这?”
叶沛然点点头。老大爷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他们两人一番,大概是看到了叶沛然身上的背包,知道他们不是来自杀的,面部肌肉放松了很多。
“这没什么好看的,快点回去!”他抱着双臂站在他们面前,似乎要看着两人离开才放心。突然,他脸色一沉,说:“我们这有摄像头,可别在这干见不得人的事。”
在悬崖边能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叶沛然疑惑不解,可是室友的脸却红得好像苹果,小声说了句“我到下边等你”,转身跑开了。叶沛然看着围栏上的摄像头,却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请问这里的摄像头是什么时候装上的?”他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老大爷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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