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松花江上始终弥漫着呛人的烟尘,江面上浮着一层灰黑色的灰,崖壁上的草叶树叶上也挂了一层厚厚的灰,人出去走一圈,鼻孔都是黑的,脸上也沾着许多细小的烟屑。
炮声一直零星的打着,直到8月27号晚上打过那两声之后,一直到今天,8月31号,都没有听见炮声了。也不知道是离我们这里太远所以听不到,还是清剿的军队已经离开了这片区域。
晚上的时候,我们攀上崖壁,站到一个高坡上往对岸的远处眺望。
天边持续了一个星期的红色光芒终于消散,天空重新归于沉寂。
今天是农历七月十八,这样的天气本应该是有一轮月亮高挂天空的,可头顶上的苍穹被一张巨大的黑幕遮上,即便周围空气中的烟雾已经不像刚开始时那么浓密呛人,可高空的阴暗似乎才刚刚开始。
“这里的清剿结束了?”三叔眯着有些近视的眼睛,皱着眉头使劲看着天边,好像想从黑乎乎的天上看出点什么来。
“应该吧!”父亲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空气中的小灰屑弄得他鼻子眼睛都不舒服。“一个多星期了,也该差不多了。”
“前两天天上好像还过了飞机,飞得很低,好像在搜索什么似的……”三婶在一旁心有余悸的说道。
“是不是看哪里还有活人,然后好扔炸弹?”母亲的话里带着害怕和怨恨,母亲一直期盼着国家的救援,她一直认为,国家不会滥杀无辜,像我们这样绝对健康远离病毒的人,国家没理由会不管不顾的杀了我们。
“也有可能是在找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也许他们再搜寻幸存者……”三婶犹豫着。
“幸存者?”父亲嗤之以鼻。“搜寻幸存者的话,就不会连扔了七天的炮弹、到处放火了!”
大家沉默了。
我用脚尖踢着空地上一个残留的灰堆,那是七月十五晚上,我们烧给过路亡灵的纸钱。
方舟上没有冥币,只好由我和大爷在白纸上画了玉皇大帝的半身像写上10000000圆权当冥币。长日无事,我和大爷整整画了两天,一共画了二百多张冥币,母亲他们又叠了很多纸元宝,剪了纸大钱儿,七月十五晚上一并拿到崖顶空地上烧了。烧完纸,父亲跪在地上对着西南方向磕了四个头,嘴里念叨着“诸位一路走好”,我心里一动,跟着磕了四个头,接着,剩下的人也磕了头。
七月十五是鬼节,若是真有个阴间的话,此时此刻恐怕这条去路上一定怨声载道、拥挤不堪吧?
还记得当时放眼看去,四周的树林子黑压压阴森森的,压得我喘不过气来。风吹树叶沙沙响,似是无数鬼魂在窃窃私语,我只觉得耳后凉飕飕的有人吹气,不由得汗毛倒竖,激灵灵打了个冷战!
彼时,大家都默不作声,还未燃尽的纸钱在黑夜里颤悠悠晃动跳跃,好像舞动的鬼火幽魂。
当时万籁俱寂,气氛渐渐变得冰冷可怖起来。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黑灰,落到脸上,搔得脸颊痒痒的。
这是谁的骨头烧成的灰?此刻他们的鬼魂是否就站在我的面前,用怨毒的目光盯着我看,“嘶嘶”的质问着,为什么死的是他们?为什么我还可以好好的活着来祭奠亡灵?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强忍着不发抖,周围的人似乎也不太好。
父亲咳了一声,说:“把火灭了就走……”
随着最后一丝火焰熄灭,站在我身旁的鑫鑫忽然大哭起来。
三婶一把搂过鑫鑫,将鑫鑫的脸埋在自己肩头,鑫鑫的哭声变得呜呜咽咽。
我强打精神帮助父亲将火星弄灭,众人各怀心思的下崖回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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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母亲的一声叹息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稍微平复了一下波动的心境,语气微带轻松的说:“这没什么,咱们有吃有喝,就算是躲也躲得起。再说了,情形总有变化的,现在已经这个样子了,难道还会有更坏的变化吗?”
三婶也笑了:“说的也是,那么紧张的时刻都平安过来了,以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笑着对三婶点点头。是啊,就算有一天躲不过去了,我们也会想到办法应对新的问题,炮火毁灭了我们从小生活的家园,却毁灭不了心底的希望,只要活着,就总有重新沐浴阳光的一天!
“走一步看一步,相比那些死了的,我们现在还活着不是?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父亲也微笑了。
父亲顿了一顿,对一直沉默不语的大爷问道:“宇鑫还没什么消息吗?”
“没有。”大爷有些含混不清的答道,然后清了清嗓子,说:“我的手机一直开着,可是没什么消息,宇鑫的电话还是打不通。”
刚刚有些轻松的气氛再一次沉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