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倬一马当先,依旧是一身扎眼的白儒衫,只是眉宇间带著几分压抑不住的兴奋。
他身后跟著两人,一个是老熟人王富贵,依旧是那副精明又阴鷙的模样。另一个却是生面孔,国字脸,浓眉大眼,相貌老实憨厚,一身普通的粗布短打,乍看起来像个沉默寡言的庄稼汉。
李坡敏锐地注意到陈如倬和王富贵走在他身侧时,都会刻意保持些距离,神色间也带著几分不易察觉的恭谨。
在三人后面竟是又来了几十名老寇,比之前那波还要精锐,兵器更为精良,还有铁甲!李坡数了数,约有六十余人。
陈如倬对王妚月招了招手,又示意之前驻扎在此地的海贼头目过来,隨后几人径直走向一处偏僻地儿,显然是要密谈。
林祥儒担忧地看了李坡一眼,李坡微微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盐场的气氛莫名变得有些凝滯,青壮们也放缓了手中的活计,不安地望向他们。
李坡表面平静,心中却在飞速盘算。正当他心思电转之际,盐场外又传来一阵骚动。一名青壮引著一个胥吏打扮的中年人小跑过来。
“李管事,李管事。寧远县周主簿派我来寻您!”
那胥吏快步上前,先是警惕地四下张望,见李坡点头示意,这才凑近李坡,从袖中飞快地抽出一张折好的纸条塞进李坡手里,压低声音道,
“李管事,我家主簿让小的务必亲手交给您!”
然后其一脸諂媚著望向李坡,李坡示意林祥儒赏给他一串铜钱,那胥吏拱手一礼,便眉开眼笑地离去了。
李坡迅速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字跡略显仓促,不过周主簿的字还是很好看的,
“朝廷发兵,水陆並进,剿连珠寨。陆兵六百余,水兵三百余,明日离寧远赴吉阳。慎之!”
果然,马知州和云鈐辖动手了!时间、兵力,都与他和云从龙约定的相去不远。
周主簿这个人还是可以的,拿了钱倒是真办事。
此时,陈如倬那边的密议似乎告一段落。他大步而来,一脸志在必得的笑容,王富贵和那国字脸紧隨其后,王妚月在更后面,脸色则有些复杂。
陈如倬目光扫过盐场,最后落在李坡和林祥儒身上,朗声道,“林兄,李兄,快过来,泼天的富贵等著我们去取!明日一早,隨我出发,为寨子立大功的机会来了!”
李坡心中警铃大作,难道计划泄露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下。
不可能!知情人只有云鈐辖、张去疾以及林祥儒,这几人绝不会泄密。他所指的“富贵”应与吉阳军有关,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没想到这陈如倬主观能动性这么强,竟然要主动出击。还要强行带上他们,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不过他却是不慌,面上带著激动和狂热,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为寨子效力,我李坡万死不辞!正好我这边也有十个敢打敢拼的好手,都是些好汉,愿隨少寨主鞍前马后。就是杀官造反,也绝不犹豫!”
这番“忠心”的表態让陈如倬颇为受用,他满意地点点头,大笑道,“好,算我没看错你!你那十个人,带上!”
李坡见他应下,心里一安,话锋一转,趁热打铁,“只是……这盐场眼看就要完工,还有些收尾的琐事离不开人。林兄他书生气重,打打杀杀怕是帮不上大忙,反而累赘。要不让他留下督促盐场?这可是寨子未来的钱袋子,耽误不得。”
陈如倬闻言,脸上笑容淡了些,目光扫过林祥儒,又瞥了一眼旁边的王妚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断然拒绝,
“不行!林祥儒必须去!盐场的事……”他重新露出笑容,望向李坡,“实在不行,李兄留下也是可以的。”
李坡暗道不妙,心念急转,立刻改口,语气诚恳,“林兄手无缚鸡之力,那十个人没我带著,怕是不听使唤。不如让妚月姑娘留下主持盐场大局,她能力足够,我也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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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如倬看了看李坡,又看了看林祥儒,忽然古怪地一笑,“哦?李兄倒是兄弟情深。也罢,就依你。妚月妹子,只好辛苦你留下主持盐场的建设了。”
王妚月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王姑娘一个弱女子留在这么大的盐场,万一有不开眼的生黎、流民之类的滋扰,也不安全。盐场也需要人看管。要不,给她留下三十个人,既能保护她,也能看著盐场?”李坡继续提议。
陈如倬看著王妚月姣好的面容,眼神有些发直,下意识就要点头。旁边的国字脸却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不可,最多留下十五人,足够看守了。”
陈如倬眉头皱了皱,显然对国字脸的否决有些不满,但其对国字脸似是颇为忌惮,最终还是点头,“吴叔说得对。那就十五人罢,妚月,你看如何?”
王妚月微微低头,声音依旧好听,“谢过陈大哥了,十五人,足够了。”
李坡暗骂这吴叔坏事,待几人离开后,悄悄將王妚月拉到一旁耳语了几句。
王妚月听著,眉头越皱越紧,眼神惊疑不定地看著李坡,最终,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
翌日,天色阴沉得可怕,乌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里的水汽浓得化不开。
闷热,潮湿,令人心浮气躁。
王富贵和国字脸起得很早,指挥著人手分发武器,连李坡手下那十名青壮都得了些环首刀、短矛之类的趁手武器。
一百余名海寇集结完毕,再加上李坡、林祥儒以及孙千帆精心挑选的十名青壮,队伍规模颇为可观。
陈如倬看著这鬼天气,骂骂咧咧,“他娘的,这贼老天!雨要下不下,憋死个人。”
话刚出口,暴雨轰然落下,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泥土,瞬间模糊了视线。
“这雨太大了!吴叔,要不等等,雨小些再出发?”陈如倬望向那国字脸。
“等不得。”吴叔声音斩钉截铁,他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沉稳如磐石,“云层厚的很,一时半会停不了。此时动身,正好可遮掩行跡。披上蓑衣,出发!”
於是,一行人在瓢泼大雨中艰难跋涉。披著蓑衣,但李坡仍是浑身湿透。儘管视线受阻,他却认得出,这是去往寧远县的方向。
借著大雨掩护,他凑到林祥儒和孙千帆身边,急速地低声叮嘱著什么。
林祥儒脸色发白,不知是冷得还是被他的话嚇得,但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孙千帆则默默握紧了藏在蓑衣下的环首刀,刀疤脸在雨水中更显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