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萱坐在疾驰的公交车上,窗外的风景急急地向身后掠去,恰如已成过去式的初中时光。闭眼就像放映电影似地一幕幕出现又抓不住的场景,终究是化成尘封心底的记忆。
有几处刻痕的车窗倒映出少女的面庞——强烈阳光照射下微微眯起的眼睛,长而卷的睫毛轻轻颤动。悄悄转头便可看到只隔一个过道的男孩干净俊秀的脸容,刚想勾起嘴角,男孩身边打扮精致的女孩就有些警惕地看过来,她只好又低下头摆弄书包上的挂饰。
有点好笑。她笑出声来,在另一个人看来更像是一种嘲弄。
一路颠簸来到目的地,男孩也及时地抬起眼,帮两位女生取下笨重的行李箱。
“沈叹,帮我拿下啦。”黎妍捏着甜得发腻的嗓子喊。她今天穿得格外耀眼。头发卷得洋气,超短的热裤上镶有亮片,指甲染成银色,轻轻揪着被叫名字的男孩白色的衣角。
沈叹放开轩萱的箱子,歉意地笑笑,转身拿起黎妍装满瓶瓶罐罐的大箱子。轩萱淡漠地瞥了一眼在沈叹身后笑得些许得意又掩饰不住幸福的黎妍,率先扭头下了车。
闹哄哄的站台,闷热的空气里混杂汗水、香水、汽水等味道,让轩萱本就疼痛的太阳穴更是突突跳动。好不容易突出重围,高高束起的马尾已经松散,只得停下来解开重新扎个低马尾,顺便等后面十指相扣的两位一起上路。
轩萱看着不远处的白衣少年,明明推了两个大行李箱还背着一个硕大的帆布包,却依旧丝毫不觉得狼狈,似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斜斜打下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而今的场面仍像当初。自己在他身后远远跟着看着,耳边尽是黎妍隐约却刺耳依然的银铃般笑声。
原本以为中考过后就会与这个美好的少年单方面挥手告别,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也将谢幕。然而就在开学前,一则□□息让她措手不及。沈叹从未跳动过的头像一闪一闪,说:“我们同路,一起走吧。”
轩萱努力使自己的呼吸平息下来,然后冷静地说:“好。”
等到自己赶到车站,看到令自己暑假魂牵梦萦的他,却也同时看到一张笑靥如花的脸,于是难得的满腔热血一瞬间被黎妍眼底的冰冷熄灭。自嘲地笑笑:怎么可能是两人行。接收到黎妍愈发灿烂的笑容和刀子似的眼神,又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与沈叹是几乎同款的白衣加牛仔裤,不禁莞尔——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吗?
此时沈叹已经走近,说:“走吧。”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哦……好的。”轩萱有点慌乱地终止万千思绪急忙跟上,心里不住懊恼:明明不是冒失的人,却偏偏一遇见他就心慌意乱。
也许这便是喜欢一个人最美好的样子吧。再冷静的人也会因之烦乱,再软弱的人也会对它誓死捍卫。轩萱转头对上黎妍不悦的目光,不禁冲她挤挤眼,又不屑不屑地扭头——沈叹怎么就看上这种类型的女生呢?这是他唯一的缺点,轩萱认为。
就这样,三个人并肩走在人行道上,炽热依旧的阳光炙烤着裸露的皮肤。车站和学校间还有一段距离,走了20多分钟后,黎妍开始哼哼,娇弱的声音炸起轩萱一身鸡皮疙瘩。轩萱心里腹诽,却顿时眉开眼笑:“我扶你吧。”
大概被轩萱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黎妍也忘了从她的丹凤眼中放出杀气,只是有些呆愣地任轩萱扶住臂弯。沈叹仍在一旁笑得温和,既不开口也不动手。
“你可别想在我面前让沈叹扶你。”笑容无害的轩萱如是想。
在太阳底下步行半个多小时终于来到榕川一中。校门口是一众车队,其中不乏名车。榕川一中自从几年前扩招,每年总有100个名额留给一些达官贵族的子弟,于是有这么多豪车也不足为奇。当然,本市前500名,邻边几个城市的前50名亦基本被收入囊中,包括数十个优秀的特长生,因此榕川一中仍是全省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轩萱与沈叹中考成绩居榕川邻市A市第十和第一,黎妍和纪汀兰作为艺术特长生也进了这所学校。轩萱不想依靠父母的关系才进榕川一中,又的确想与“万年第一”的沈叹再同校三年,于是中考前复习得水深火热,中考一个超常发挥让一向在全校前十外徘徊的轩萱跃居第二,如愿成为学校仅有的四个考上榕川一中之一。暑假她不止一次拉着纪汀兰的手跑到母校门口“膜拜”那张红红火火的光荣榜。沈叹的名字下面就是她,两个名字紧紧连在一起,看得她心花怒放。
“轩——小——萱!”一个高亢的女高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纪汀兰从她家那辆“四环素”轿车中奔出来,一路“轩小萱”地喊,身后保姆大包小包急急地赶,场面颇具喜感。
沈叹似笑非笑,轩萱捂脸,可还没等她假装不认识那疯丫头闪开,纪汀兰已经窜到她眼前恶狠狠地问:“怎么不和我一起过来?”忽而看到一旁站着的沈叹就恍然大悟:“哦,你这重——唔唔……”轩萱立马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一边拉开她一边示意沈叹黎妍先走,咬牙切齿:“找死啊你,想害我吗?”
“你还说!”纪汀兰打落她的手,突然笑得狡黠,“以为你顿悟了呢,跟伯父伯母说什么体验生活以后都要坐公交车来学校……靠,害老娘我被我家那两位骂娇生惯养的……”
“你不娇惯吗?”轩萱不客气地打断她,翻了个白眼。不仅专车接送,居然还带了个保姆,无限鄙视……
纪汀兰装作接收不到鄙夷的眼神,继续说:“话说你们一起来的怎么不早说啊?旧仇,情敌,暗恋,正室,还是three people……多么激情的戏码!”
轩萱很无语,连白眼都懒得烦了。她是真心觉得纪汀兰的嘴是个大染缸,什么话到她口中都变黄了。
“啊哈哈被我捉奸。怎样,想出什么来堵我的口了吗?”纪汀兰挽住轩萱的手臂。
“什么捉奸?封口费吗,想得美!”轩萱甩开她的手。
“那我就跟伯母说哦,我说你是为了一个男生才坐的公交车,我一定会说的哦……”
轩萱再次无语望苍天,而万里无云的苍天也不语。她只好说:“一杯奶茶!”
“成交!”
纪汀兰又闹了一阵才离开,轩萱自己去找自己所在的班级,边走边揉着自己被吵得发疼的耳朵。纪汀兰与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们外公是世交,一家开酒厂,一家开药厂,父亲又都是大学法律系的同学。只是纪爸爸继承了纪汀兰外公的酒厂,而轩萱爸爸却坚持从事法律专业,现在是C市检察院院长。纪汀兰的妈妈难产而死,临死之前给她取名“汀兰”。自此纪汀兰初中背到一句“岸芷汀兰,郁郁青青”,便立志要找个“岸芷”,生个“郁郁”和“青青”。汀兰汀兰,文静的名字配上火爆的脾气,十六年来轩萱依然无法接受。
“砰——啊啊啊!”凄厉的娃娃音响起,轩萱知道自己又神游了,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将一个同学的行李箱撞到了,估计那人的箱子也没扣紧,所以里面一些日常用品全掉了出来。那同学的脸圆圆的有些婴儿肥,手里捧着一整叠书,还拎了个大包,正琢磨着如何抽手整理下行李。
“对不起,我来就好了。”轩萱放下自己的箱子帮忙整理。东西十分琐碎。剪刀、指甲刀、小闹钟、发夹、纸巾……轩萱有些汗颜——这些在学校旁边的小超市都可以买到的呀。
“瑶瑶!”不远处有个男生跑来,不高,面容白净,一样拎着大包小包,右手腾出来拿着一瓶汽水给那个女生说“瑶瑶”。
“我没手了不知道吗?”女生嘟起嘴。
于是,轩萱怀着把人家行李箱撞翻的歉意与本着助人为乐的优良品质,上前从男生手中接过汽水并使劲地摇晃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