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肯德基出来时，我整个头都是懵的，脑袋里充斥着嗡嗡的巨响，走路就像踩在泥巴里，一脚深一脚浅，一路跌跌撞撞。

我无法描述自己现在的心情，只感觉无力和可悲。想找个无人的地方放声大笑，然后任凭大雨混着尘土将我打回现实，摔死在苍穹之下。

原来在这个城市，从来没有人真正忘掉那件事，只是三年过去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学会了伪装，学会了面对可怕的人也能笑着说，“欢迎。”

我看到的阳光，只不过是笼罩在阴霾下的破瓦房里，摇晃的黄色灯泡。

自欺欺人罢了。

钱琳说，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慢慢讲明，我答应了，于是她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钱琳毕业于第三中学，当她听说隔着两条路的第一中学里有个同级女生被食人魔追杀坠楼时，她吓得好几天吃不下东西。

已经是第5起案件了，然而凶手依旧在逃，人们一个个神经紧张，互相怀疑着，整个k市就是被巨大的乌云遮蔽了，只剩下压抑和惶恐。电视上24小时的紧急报道，报纸报刊上铺天盖地的舆论，市民们在痛骂警察无能的同时整日担忧下一个受害者会不会是自己。

钱琳每天都要看三遍新闻，时刻关注着食人魔的动向，当她发现食人魔离自己越来越近只差两条路的时候，她恨不得门窗紧闭窝在家里，连学都不想上。

太可怕了，被肢解后放进锅里煮，最后像猪肉牛肉一样，放在盘里被人吃掉……只是这么想着，就难以再咽下一口饭了。

钱琳打开电视，紧急报道中正在采访那名唯一的幸存者，方同学。

虽然脸上打着马赛克，声音也被特殊处理过，但钱琳还是发现这个女生跟之前的受害者家属有很大的不同，并不是因为直面过凶手的不同。

她很平静，她用像说别人事情的语气，冷静有条理的描述着关于父母被杀和自己被追杀的过程，她甚至揣摩起凶手的犯罪动机并提出了关于凶手的藏身处的猜想，跟随的警察多次想要阻止她，并且表示受害人可能是因惊吓过度不知所云，与警方的工作进展没有任何关系。但钱琳听出来也看出来了，女生采访中经常习惯性地摩挲自己的大拇指，可见她在说每句话时都在思量，而且她的话非常有逻辑，里有很多常人所不会注意的细节，虽然所推测的凶手藏身处的确有些牵强，但作为一个刚刚目睹亲人被杀又重伤尚未恢复的高一学生，她的冷静和理智的确让人佩服。她也许会成为一个侦探，钱琳这样想。

直到食人魔在城北的废弃矿场被击毙，这一切的罪恶都终结在了那声枪响中。之后警察在矿场又发现了3具被肢解的尸体，报道中的受害者家属里再没出现和女生一样冷静的人。

三年后，在大学校门口，钱琳遇到了自己小时候的竹马，而那个人正看着的，是一个长发女生，她平静的望着校门，任由来往的人从身边穿过，看不出一点进入大学的新奇和喜悦的情绪，她低下头整理着行李，脖子里垂下的吊坠摇晃着浅银色的光，和当年一样。

“我相信能那样冷静面对三年前的起案件的你，一定也可以客观的分析陈铭这两次事件，你的理性不会被其他关系打扰，不像我，总会因为对他的感情而患得患失，结果又放任了他，导致事件再次发生。”钱琳抓着我的手，眼睛注视着我，“我不会看错人的，你的理智，你的推理分析，都在我之上，三年前如此，现在更是！现在的你比以前更强大了不是吗，你因为当初的自己没能保护家人而努力练习了吧，我看的出来的，你刚才轻易就撂倒一个男生，你比以前更强了！你一定能帮我的！”

……

之后我甩开钱琳的手，跑了出来，顾不了她在身后的呼喊，一直冲到听不到她的声音。

我以为大家都忘了的，我以为大学会是我新人生的开始，就算噩梦依旧，就算心魔缠绕，至少没有人会因为那件事再把我单独划分出来……可事实上除了异乡人之外，每一个经历过食人魔连环杀人案时期的人都没有忘记，钱琳、陈铭……还有无数的他们，潜伏在我周围，既使表面再怎么接纳我，心里依旧把我当成不一样的存在。

更可笑的是，这样一个被梦魇折磨三年，几乎每天醒来都需要包扎因自己发狂而造成的伤口，然后躲避着他人的接近，妄图把过去永远封印的胆小鬼，竟然因为这层伪装被人冠以“理性”之名，成了所谓的强者。

一个为了掩盖自己的过失而迫切希望早日破案的人，为了不让警方将注意力转到曼陀罗上而竭尽全力分析细节推测凶手下落的人，一个在真凶伏法后连弟弟出国都不相送，狂奔回家拔光了所有曼陀罗的人……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名誉，不让他们死了还落人口实说是自作自受。如果这算是理智的话，我大概只是个精明的罪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善者。

被盖在理智这层皮下的，其实是最疯狂狰狞的臭肉。

我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