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飞翔凭借优异的成绩从小城考进了省城重点高中。正是十年前的今天，飞翔站在五楼的栏杆边赏风景，一个面带微笑的女孩从旁轻盈走过。那时的飞翔沉浸在背井离乡的不安情绪里，擦肩而过的瞬间，他被她的笑容打动。飞翔拍了拍刘世的肩膀说：”瞧瞧那姑娘气质非同一般。“刘世坏笑着：”小子，动心了？“ 飞翔没说话，只是目光投向远方。

一次偶然的机会，飞翔知道了她的芳名，”莉儿的名字很有诗意。“他喃喃自语。就这样，五楼的天台上多了一个来回踱步的男孩。飞翔得知莉儿的生日快要到了，从储藏柜里小心翼翼地捧出珍藏的丝绸伞，那是曾经在西湖旁的丝店里买的。”这把丝伞与她的美相衬。“飞翔告诉刘世，刘世笑他迂腐。从此，莉儿便活在了飞翔的心里。飞翔回到小城的老房子，在院子里撒下了茉莉的种子，等待有朝一日，茉莉花开。

”絮晴茶楼挺难找的啊。“莉儿的声音，虽然8年逝去，飞翔并未将它从脑海中删除。

”像您这样美丽的女人，怕是连茶楼遇见都有些羞涩吧。“飞翔理了理领带回答。

”你还是这样幽默。“ ”那么，你还是那样吸引人。“ 话音刚落，两人相视一笑。

”老板，给这位小姐来一份特级龙井，要店里最好品质的。“飞翔吩咐着。

飞翔注视着莉儿，她的脸庞依然清澈，眼神不减青春的纯净，低垂的眼眸透露一丝高雅。笑起来眼儿眯成一条缝，形似一弯月，明亮而澄澈，和十年前相仿。不免的是，岁月悄悄地在容颜留下了痕迹。

窗外飘起星星点点的雨滴，茶楼的客人们陆续散席离去，西湖似乎变得荏弱了。

”飞翔，这些年都在忙什么呢。“莉儿先打破了沉寂。

飞翔沉思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这八年过得马马虎虎吧。每当想起毕业那年许下的雄心壮志，觉得惭愧。虽说基本实现了当时的理想，但遗憾还是不少。不断的得到，不断的失去。这得失的动态平衡下，岁月便渐渐夺去你的生命。本科四年和研究生阶段比高中还辛苦些，出乎我的意料。但我明白选择了重点大学，选择了坚守理想便不能够背叛它，我也没有背叛它。也有一些迷惘的时候，高考结束了找不到方向。父亲领着我去探访低保户，走访敬老院，去车间流水线体验工人的生活，暑假去村里帮老人干活儿，累得满头大汗。于是我删掉了人生字典里的一个词：迷惘。反正苦头吃了不少，但我早就习惯了。“

飞翔对感情的事闭口不谈，其实在大学本科的时候。他结识了一个知心的女孩，最初的山盟海誓，决心一定要在一起。本科毕业后，飞翔去了新加坡读研，两个人就这样分离了。后来那个女孩嫁给了一位富商，飞翔独自来到杭州打拼，也没有多少联系了。飞翔感慨着人心的善变，难道他自己不也是这样吗？

”其实完全没想到你还能记得我，甭提今日的见面了。还记得我曾说过，若干年后你会忘记我吗？“

原来在八年前，高三离别之际。飞翔写了封信给莉儿，心中满载着期望和祝福。飞翔明白，莉儿只是熟悉的陌生人，两个人的距离宛如天涯海角。而生命中何曾有那么多”如果“呢？即便如此，高三那年，飞翔还是送了莉儿生日礼物。晚自习尚未开始，飞翔还没有来到教室。莉儿拎着一块蛋糕来到飞翔的班级，她把蛋糕递给刘世和布仔，嘱咐他们交到飞翔手中。两人见到飞翔，深有感触地说：”多体贴的姑娘啊。飞翔，太可惜了。“全班的同学都知道了，摇了摇头。他一身不吭地摆弄理综试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想用贫乏苍白的文字去祭奠什么。在生命的长河中，他不过是莉儿身边的匆匆过客而已。飞翔没有想太多，他像孩子一样思考着，他像老人一样思考着。

莉儿看见窗外苍茫的世界里，路灯一盏盏得熄灭了，行人的脚步永远是匆匆的，不知道所归何处。她淡淡地回复：”八年过去，至少对你还有点印象。你真是个奇怪的男人，到今天还不减当年的文艺青年味道，我这样觉着。“

飞翔嘴角轻微上扬，随意抿了一口茶。窗外的雨点越来越急促，茶楼的客人们走尽了，西湖好像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

”可以说是文学拯救了我吧。十几年前我可是十足的愤青，同样的是网瘾少年。近乎堕入了迷惘的深渊。罗曼罗兰有一句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这世界上真正的英雄主义只有一种，在看清生活的本质后依然乐观面对生活。于是我发现重塑自我的可能。热爱文学的人，他的心灵永不会枯萎，难以偏离人生的轨迹。

莉儿凝视着这个男人，他的容貌随青春的离去而被岁月的激流拍打冲刷，她看不见他。他看她的眼神还是一样深邃，一样亲切，一样饱含期待。他的目光里深藏着无可言说的片段。不过刘世道明了真相。

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飞翔邀请二十几位同学欢聚KTV。十一点后，空荡荡的包厢里只有飞翔和刘世两人。刘世提议两人进行飙情歌比赛，飞翔欣然奉陪。刘世记得飞翔那串长长的歌单：《十年》《心酸》《过火》《离歌》《浮夸》《幻听》《天下》《城府》《绽放》《黄昏》《说谎》《断点》《暗香》《求佛》《丁香花》《手放开》《痴心绝对》《爱如潮水》《爱情转移》《勿忘心安》《新不了情》《何必在一起》《寂寞沙洲冷》《别怕我伤心》《你是我的眼》《你是我心爱的姑娘》。飞翔很想唱情歌给莉儿听，刘世说：“飞翔的情歌撕心裂肺，让人听了就心碎。” 两个男人喝得醉醺醺的，你一歌我一曲。飞翔自己都不知道，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让他输给了一种奇特的孤独，输得一败涂地。

两天后，飞翔颓丧地出现在故乡的庭院里。令他惊奇的是，院子里潮水般地盛开着茉莉花，她们在日光的沐浴下，显得楚楚动人。

飞翔伸出颤抖的双手折下一片花瓣放在手心。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炫彩的花瓣立刻黯淡下来。

他又折下另一片花瓣，结果可想而知。

院里的茉莉花艳丽地绽放。然而，只要飞翔折下花瓣，艳丽便褪色为黯淡。

飞翔不再折茉莉花瓣了。

“飞翔，你怎么了，没事吧？”莉儿看他状态不对。

“哦，刚刚有点不舒服，真不好意思，失礼了。”飞翔故作淡定。

“飞翔，我……我要……结婚了。”莉儿吞吞吐吐着。

“那挺好啊，多么幸福的事儿啊。恭喜你呀！”飞翔没抬头看莉儿一眼。他转过头眺望西湖的湖面，雨滴刺穿了西湖的波纹。他分明听得见，西湖在抽泣。

“老板，来店里最好的酒，一定要最好的！”飞翔吆喝一声。

他知道莉儿有份相当优越的工作，现在发展的很好。即将拥有幸福的小家了。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幸福流浪何处，是不是如《橄榄树》所歌“流浪远方，流浪”呢？

他知道那个男人对莉儿一定很好，很体贴，很爱她。她也很爱那个男人。

他知道现在的自己确实有能力陪伴莉儿走到人生的尽头，有足够的信心去疼爱她一生。但青春的激情一经点燃，短暂的浪漫几度消磨，手中残留的是记忆的灰烬。他能做的，就是徒劳地用无助的双手捧起可怜的碎片罢了。

伙计们端来了酒。飞翔迅速灌下一瓶酒，他高高抬起手臂，抬起记忆的点滴，喝下了流水样的忧愁。

“来。我干了这一瓶，恭喜你要结婚了。再来！“飞翔又灌下了一瓶，再灌下了一瓶又一瓶。

莉儿生气了：”飞翔，快给我停下，不要再喝了。“ 飞翔哪里能止住。

窗外的雨淋湿了夜的眼眶，整座杭州城弥漫着西湖绝望的哭声。

飞翔烂醉如泥，终是晕了过去。他做了一场梦。梦境里他作为杰出校友回到高中校园。飞翔漫步在操场上，隐约看见18岁的莉儿与男友在夕阳下散步。闭上眼，16岁的夕阳美丽得同莉儿一样。飞翔笑了，第一次笑得这么潇洒。飞翔看见了8年前的自己骑车去书店买书，路过奶茶店，莉儿静静地站在那儿买奶茶。飞翔看见8年前的自己在一个炎热的中午，送莉儿走了一段回家的路。飞翔看见高考那天，莉儿向他询问了一个”perspective"，他却忘记告诉她拼写方法了。

第二天黎明，西湖的潋滟催飞翔苏醒。絮晴茶楼静悄悄的，留班的伙计见他醒了，连忙上前：“先生您总算醒了！那位小姐千万般叮嘱我们照顾好您，您昨晚的状况让我们担心啊。”

飞翔谢了伙计的关心。他打开手机，不料弹出一条短信：飞翔，我知道你的酒量，你是在逞能。谢谢你十年默默地关注。 飞翔心里顿了顿，回复：“其实我更应该谢谢你，与你相遇让年幼无知的我成长了许多，你的笑容曾抚慰我的心灵。即便言语不多，你却不经意带给我力量。你要好好的，记得我说过，享受生命中每一时刻的幸福。

飞翔答复了莉儿，长吁了一口气，转而拨通总裁的电话，他请求休两天假。 ”飞翔，三天后企业几位骨干成员的会议别忘了参加，你就歇两天吧。“ 飞翔又联系了刘世和布仔，约定一起回小城的老房子看看。

三个人站在老屋的院里，只有那口老钟还在顽强地向前走着。院子里的茉莉开得更茂盛了。

飞翔折下一片茉莉花瓣，这次并未将它置于手心，而从掌间滑落到地面，花瓣在阳光的呵护下，竟显得更加绚丽了。 飞翔又折下另一片花瓣。刘世和布仔站在远处凝视着这一幕。

一片，两片，三片……

满地茉莉堆积，仿佛昨夜一场茉莉雨华丽落下。

飞翔伫立在烈日之下，却隐隐有种被雨点灼伤的错觉。终于，虚假的背影消融于无边的晴朗中。

”兄弟，你这样的人是不会幸福的。“刘世走上前来。

”生命就像一条河流，左岸是我们无法忘却的回忆，右岸是我们值得紧握的璀璨年华。河间流淌的便是我们经历的点点滴滴。充沛的感情有时是一种羁绊，须知平平淡淡，洗尽铅华呈素姿，那才是人生的本色。“ 布仔轻轻拍着飞翔的肩膀。三人一齐望向晴朗的天空。

生命中的某一场雨，注定无法看见。

茉莉花落，落在心田。

茉莉花开，开遍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