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礼服硬挺的领子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然而这并不是最令他焦躁不安的事情。
本来为阿尔芭准备的晚宴,变成以路易为主角;路易从没有准备过加冕,自然更没有与皇帝这一身份相称的礼服。好在他和他的父亲身材相仿,只得穿着父亲的礼服敷衍一晚,以后再做打算。
本来准备周全的阿尔芭现在也不在这里。即使加冕后路易立刻将自己的披风全都为她披上,她看来还是受了凉的样子:虽然那天鹅绒的长裙在美观允许的程度下衬了毛皮,但她的胸和背毕竟袒露了一些时候,再加上准备典礼的劳累、对腹中胎儿的顾虑,她便只得缺席了。
就像路易对晚宴毫无准备一样,他对皇帝的身份、职责,也是毫无准备。大多廷臣他只见过几面,与贵族们也只是认识,只有与军中将领多算相熟。军人出身的他对掌握军权颇为自信,上学时对于政权的课程虽算优秀,却毕竟是纸上谈兵,大概要倚重内阁文官了。
首相雅各·撒克逊恭敬而来,与他碰杯。
那是个精神矍铄而气度高洁的老人,一身合体低调的常礼服,身材瘦高,尚算浓密的须发皆白,一双睿智的蓝眼深陷在眼眶里。他在雷根斯堡封城前通过告示的遣词觉察到路德维希·格林的异动,便送信给各郡公爵,建议他们效忠路德维希亲王,因而路易才能迅速得到回复;雅各更着力维持雷根斯堡的周全,使路易免于在胜利后面对一个混乱的首都。
路易与他并非第一次见面。在路易十六岁前往希康伯尔以前,除了专门的教师,雅各也常常单独指点他历史、政治之类的课业。他的养子、继承希康伯尔公爵的康拉德·撒克逊,也是路易幼时的玩伴,驻扎希康伯尔时的同伴和好友。路易以为,在众皇子之中,雅各至少是相对青睐他的,此时见到雅各,竟颇有些亲切感。
“我很期待陛下的作为,”雅各在祝酒后说。
路易与他寒暄几句,约定几天后阁议时见。腓特烈皇帝在世时便颇为倚重雅各,雅各又是首先效忠新帝的廷臣之一,路易以为自己没有理由不信任他。此时雅各见威廉站在路易身边,便向威廉问好,然后借口离开。
这样,便没有什么人在路易和威廉的近处。即使说些什么,离他们最近的人也还不到能听清的距离。
比起前夜见时风尘仆仆的老将,现在的威廉·范斯滕堡看来威仪堂堂:一身笔挺的上将礼服,几排勋章熠熠生辉,腰带勾勒出仍然强壮挺拔而没有赘肉的身材;依然浓密的灰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着,露出宽阔却已有皱纹的前额,一双浓眉之下,是明亮而严厉的灰色双眼;他的鼻梁高挺而长,其下的薄唇被掩盖在浓密而整齐的灰色络腮短须之中。这张脸总引诱路易去想像沃尔菲老了之后的样子——作为威廉器重的长子,沃尔菲与他长相酷似——但因为气质实在不同,路易只能作罢。
“我派了三百名士兵去寻找腓特烈的遗体。”威廉说,“我在下午收到来信,说已经找到了,正在护送回雷根斯堡。”
路易心照不宣地试图笑笑,让自己显得像在说什么轻松的事情,道,“除了您说过的、被炸塌的桥,有什么线索么?”
威廉掏出一个有些凸起的羊皮纸袋,交给路易。路易打开封口,向里面看了一眼:那是一大一小两个弹头,小的约莫是他见过的火枪所用,另一枚却要大一些,他并没有见过。
“大的那个是杀死父亲的……是什么枪用的?”路易问道。
“我也没有见过,”威廉答道,“但我听说中洲行商会长白先生恰巧在雷根斯堡,就在宴会之前赶去问了。他知道的能使用这种弹头的,只有白家试制的一种火枪,因为威力太大,一共只做过两支。一支留在中洲祭祀金神,”威廉的嘴角略微讽刺地翘了一下,又重归肃穆:“另一支,在改装、修饰之后,作为礼物,送给了阿朗松的瓦卢亚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