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淹没一切,但她不能沉缅於斯。
她意识到,自己对霍斯特、或者别的任何君主的价值,恐怕大部分是“路德维希的宝物”,也就是,战利品。当霍斯特知道她的全部筹码,榨取了她全部的利用价值,当他或者别的什么人巩固了基弗的帝位,没有人会再珍惜她的人格和智识。如果她没有躲进修道院,那她的下场大概就会像被丢进仓库深处、没了新鲜感的珠宝——而且比那更为不堪:珠宝不会朽坏,但她总会衰老。
擦去嘴唇上的痕迹让她连干呕的气力都不剩,而几乎要淹死在恶感中。酸痛如同枷锁,遍布全身。
战利品又怎么会在意自己的价值,摄政才需要处心积虑。
夏洛特到了图灵根,应该能让费迪南公爵将图灵根军团招至麾下。如果沃尔菲没得到消息,那么希康伯尔军团肯定会回到雷根斯堡——如果沃尔菲像她想的一样可靠,那么一场攻城战将不可避免,而沃尔菲并没有完全的胜算。战役之后,常备军元气大伤,邻国大概会趁此重夺领土……
鞋跟的声音到了门外,又走了进来。伊蒂卡只能看见黑暗的人影,心脏几乎跳出胸膛,直到其中之一点上床边的灯。灯光照出黑纱下海伦娜忧虑的脸,因为哀伤而憔悴。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伊蒂卡说,握住海伦娜的手。
海伦娜显出要责备的表情,凝视着伊蒂卡,那眼神却软化成关切,只是说,“您安全回来就好。”
她在伊蒂卡再次开口前探了她的额头,命身边的人去再拿来一床被子,然后去吩咐烧些热茶。等那人走了,才在伊蒂卡身边的床上坐下,卸下面纱。“您见到保罗了吧?”海伦娜轻声问道,“孩子被夏洛特带走了吗?”
“见到了。夏洛特带着孩子去了图灵根,保罗已经走了。”
海伦娜松了口气,说,“这是她回来之后唯一的一件好事了。我本来以为您会一起走。她早晚会害您的——她连芙蕾雅都不放过。”
伊蒂卡注意到海伦娜不仅不用敬语、而甚至不称名字地提到安雅,这在像她一样温顺的人来说极不正常。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说呢,”海伦娜静静思考着,面色却有淡淡的愤恨。“保罗一听说她露面就来找我,我和他一起想办法把两个孩子带了出去,芙蕾雅是同意的。在那之后,那女人在郊外、哈布斯堡家的别墅宴请了安吉莉卡、芙蕾雅和我,饭后留我们在那里休息。第二天,我们在某个黑牢里醒来,大概是因为饭菜里下了药。我后来才知道那是圣特雷托修道院的黑牢。”
“情妇的地狱”,伊蒂卡知道有人这么称呼那个地方。许多年前,当卡特琳皇后刚刚掌权,她丈夫最爱的、生有私生子的情妇便被人发现与多个男子有染,因而在皇帝的葬礼上被暴民拖走,丢进修道院的黑牢,最后被虐待至死。此后有若干皇帝的情妇死在这里,大部分因为情夫合法妻子的控诉,但很多时候,这些出身寒微的女子实际上比贵族出身的妻子们更为忠诚。
“从我的囚室能看见审问的场景。芙蕾雅是首先被拷问的——毕竟海因里希是她的孩子。”海伦娜止住,沉默了很久,才接着说,“她到死一个字都没有说。就像平时一样安静。大概就是因为安静,才更被认为有所隐瞒……才会死。
“修女们只是随便问了问我,又规劝了几句‘要贞洁’之类的话,就放我走了。大概是因为我没有孩子,她又还需要路易的情妇出现在葬礼上,好显得她宽容。”海伦娜冷笑。“我不知道安吉莉卡怎么样了。没回去的话,至少是还在黑牢里。……您回来了,也要小心。她最希望关进黑牢的那个人,肯定是您。”
“她会更希望我当众被侮辱,”伊蒂卡冷笑着断言。
海伦娜轻轻叹气,然后说,“我会保护您,直到有比我更可靠的人。”她为伊蒂卡掖好被角,说,“明天的葬礼,您还要去吗?您发着烧,这时露面也太危险。毕竟,那棺材里并没有路易。”
伊蒂卡明白她说的是对的。虽然发烧不算什么,她也不认为自己会被这样的疾病轻易杀死,但路易并不在那里;何况,只要安雅愿意,市民对于导致战乱和皇帝死亡的罪魁祸首的愤怒可以轻易被煽动起来,皇家卫队的守卫也可以轻易出现纰漏。可如果不去,她就不会知道,路易会被怎样盖棺定论——这种定论,除非他本人起死回生,可能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改变;而她本人,也许更会被坐实水性杨花的罪名:情人为她而死,她甚至未曾致以哀悼。
她还未及回答,楼下传来敲门的声音。两人不约而同地凝神而听,听见烧茶的侍女前去开门,几句听不清的对话,然后是关门的声音,和鞋跟上楼的声音。
然后侍女出现在门口,说,“殿下,使者带来教宗陛下的口信,请您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