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刚才,他第一次违背了陈宫的话。
濮阳一战,他大败曹军,接着传来曹操已丧命的消息。只要他乘胜追击,定能一举歼灭曹军,彻底坐稳兖州。大好机会稍纵即逝,他自是不愿意放弃。
但陈宫却严词拒绝了他出兵的打算。在他看来,在未看到尸首之前觉不可相信所谓的死讯。更何况无论曹操生死,他们作为防守的一方,坐拥偌大个兖州,粮食兵马源源不断,而曹军却是前有猛虎,后无退路。此情此境,闭城相持,定然是他们占优,不必费一兵一卒,也可完全坐稳兖州。
可吕布却没有陈宫的耐心,只要曹军在外一日,他就如鲠在喉。更何况为了大败曹军,濮阳城生生烧掉了大半的民居,城内城外的流民越来越多,许多杂音开始沸腾,这让从守城的士兵连同吕布本人,都感到焦躁不安。虽然乱世之中,百姓的命不算命,但一旦激起民愤,那这濮阳城,不必曹军来攻,他也守不住了。
而陈宫认为“有可能是曹操诈死”的主张,他实际上也不以为然。世人皆忌讳生死,平日里提都不愿提起,唯恐一语成谶,更何况是令全将士给未死之人披麻戴孝,封棺发丧。天底下哪里有人肯用这个方法来诱敌?
但他毕竟还是信任陈宫的,所以一开始,他耐住了性子,吩咐加固城防,以和曹军打持久战。但当曹军接连几次毫无道理章法的攻城,又被他们轻松击退后,他的心终究开始动摇。
只有因仇恨冲昏头脑之人才会这样进攻。若是曹操当真未死,这些士兵又怎会如此愚笨。
最后,连陈宫都渐渐心生犹疑,但他还是依据心头的本能,反对吕布出兵。可心已经被彻底吊起来的吕布,在此局面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不顾陈宫的劝告,下令让少数人守城,自己率领大部分将士出城剿灭曹军。
他当然想不到,那看似毫无章法的进攻,实际上来自于荀攸精密无缺的安排。从进攻人数,到进攻方式,进攻时间,再到败退路线,一点一点,都在精心设计之下,只为让对方坚信,曹操,的确已经死在濮阳城的大火。
此刻,曹军的大营近在咫尺。似乎是因为失去了主将,曹军群龙无首,吕布已经率军近在咫尺,才见曹营的士兵匆匆忙忙的开始聚拢兵阵。
莫说是混乱之时,就是全副武装以逸待劳,在吕布的铁骑之下,也是不堪一击。至此,吕布总算放下了心头最后一丝顾虑。
长戟所向,陷阵之营,无坚不摧。
而一味冲锋的铁骑却不知,在他们的两旁和身后,真正的阵势,正在慢慢成形,包围,收拢——
歼灭。
“虽是未能擒住吕布这头猛兽,但几乎折损了对方一半人马。这场仗,明公你总该满意了吧。”
早就在大营门口静候佳音的荀攸和郭嘉看到曹操意气风发的率领众将回营,便知晓这次对仗的结果。待清点完双方战损后,郭嘉不忘对着眉眼间喜色不显自露的曹操提起此话。
这濮阳城,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现在并非拿回来的好时机。之所以在这里耗费这么多精力,总归还是为了借助这几场战役,催化城内本就不稳的民心,以图后计。顺带着,也让经受了陈宫背叛的曹操,好好最终赢一场,了却这件心事。
正如郭嘉一开始说的,一点利息不讨就放弃濮阳,莫说曹操了,他自己都不甘心。
“对了,明公,长安那边,火候也差不多了。”
说着,郭嘉从袖中拿出一份刚送来的情报递给曹操。荀攸一望那纸上的图纹,立刻起身告退。
其实曹操从未说过蟏蛸之事要避着荀攸,或者他的其他心腹。荀攸如此谨慎,不过是因为,他并不想沾这趟浑水,既然他有这个心,曹操自然也愿遂他心意。
而当他看了纸上的情报之后,更无暇去在意荀攸的想法了。
比起重新拿回兖州,纸上的内容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事。若是当真能成功,曹操的目光,哪会屈于一个小小的兖州。
目前,一切进展的很顺利。浮躁的人心,彼此的猜忌,都在看似偶然实则必然的操纵下,慢慢发酵成熟。
两人又是商量了些接下来的计划。总归还是先与吕布再在这濮阳耗一段时间,让蒙受大败不安的西凉军继续在城内掠夺,激化民愤。之后,再根据长安那边行事的速度,待到明年开春之时,先攻定陶,后下巨野,慢慢把兖州拿回来。
确定了这些,郭嘉又犯起了困,打了个哈气便欲告退离开。这时,一夜征伐却精神抖擞的曹操忽然道:
“奉孝,孤突然觉得‘贞’此字,当真很适合你。”
“嗯……哦?”
“大虑克就,忧国忘死。”
“明公,慎言之啊。”逆着光回眸望来,郭嘉嘴角笑容依旧飘渺如烟雨,可望不可及,“这朝廷如何,天下如何,都不可能让嘉忘记生死的。”
“嘉可是,很怕很怕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