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暮色如薄纱般轻轻敷下。明媚的花木失了颜色，只在浅绛色的天景中静静伫立，任凭光与暗勾勒出它们俊俏的身姿。

乐湛堂中，那盏多宝玲珑宫灯被点上了，映得这华堂甚是明亮。光，透过珠帘的针针隙缝与窗格的九曲盘格而片片洒出，如梅花般飘落在那茵草与暗树上。

堂中的八仙桌上，六套影青瓷盏碗已经摆下，素净的釉面绽着牡丹，隐隐出悠远的一抹青色。

泠梧坐在靠墙的一张圈椅上。她换了一件雪底点花衫子，持着一把团扇不紧不慢地扇着，而目光却时而游走到那熠熠辉光闪耀的珠帘上。

几丝游风吹动了珠帘，它如轻呵口气般启了一下，又无奈地歇下来。

这次家宴，请的人便是她的继子秦筝、儿子秦箫、女儿秦湄，还有寓居于此的外甥女夏旋漪。泠梧便是要在家宴上，把她下午收留在府的薛澈介绍给他们。

“我要留下他。”从见到扬灵的第一眼起，她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尽管直到现在，她还对这个流浪儿的家世背景没什么了解，但她固执地觉得，她在冥冥中与这个孩子有缘，是上天让他在她的生命中出现的，是上天要她成为这个孤独无依的可怜孩子的监护人的。她毫不怀疑。

让他们见他，接纳他，像兄弟似的待他。他会在这里有个家的。

“来，薛公子，往这边走。”一个清脆的声音飘入了珠帘。泠梧猛地站了起来，往珠帘那边望去。

珠帘乱了，惊起一阵漪纹。丫鬟青萝的一身葱绿首先映入，接着，一个少年撩开珠帘，一低头，也进来了。

他穿着一件青荷色直裰，腰间系了碧色盘花绦，一方青荷色的纶巾飘扬脑后。他比她想象中的要挺拔，只是脸上还满是稚气，一双秀目如泉水般清澈，而眉间却点染上几分与年龄不相称的忧郁。

“夫人，您看，我把薛公子打扮得可好？”青萝的大眼睛一眨，活泼地扮了个鬼脸。

还没待泠梧说话，少年却先脸一红，低下头去，撩一下直裰的下摆，跪倒在地：“薛澈拜见夫人，谢夫人救命之恩。”

“哎呀，使不得，薛公子，快起来。”泠梧慌忙将扬灵扶起，温柔地说，“薛公子切莫多礼了。青萝，给薛公子看茶。”

拉着杨灵坐到另一张圈椅上，青萝奉上了一盏明前龙井茶。

“薛公子，不知贵体可觉安好些？”

“承蒙夫人顾念，贱体已无妨了。”扬灵侧了侧身，小心地陪着话。

“如此便好。寒宅敝室，还请公子屈尊住下，有所需之物，向我，向青萝说皆可。”说着，泠梧顿了顿，又郑重而温情地说，“只当作是自己家中，把我们当作自己亲人，我便是宽心了。”

当作自己家中，当作自己亲人！这句话似一股暖流，沁入扬灵的心脾。扬灵的心激动起来，但很快，另一个念头冲涌而来，他不语，似在犹豫着什么。突然，他的眼睛亮了，热切而焦急地对泠梧说：“夫人如此相待，薛澈万死不能报其一。只是，只是薛澈有一事相求，不知，不知夫人能否垂怜。

泠梧柔和地说：“薛公子有何事但说无妨。”

“请夫人、夫人帮我寻找姐姐！”

“哦，你的姐姐？怎么回事，请慢慢说。”

“我与姐姐离乡背井，相依为命。谁知姐姐突然失踪，我到处寻觅，却不得踪迹。今蒙夫人慈悲，收留了我。但每念及姐姐生死未卜，薛澈肝肠寸断，心如刀绞。故冒昧哀求夫人，请您、请您帮帮我。”说完，忍不住，他的泪珠儿便如断线珠儿般滚落下来。

一方绣帕递了过来，扬灵睁开泪眼，却惊讶地看见，泠梧也是泪眼朦胧了。“我不知你遭了这许多的苦。你放心，我一定尽力替你去寻。莫伤悲，且保重，啊。”

她居然为我而哭！扬灵震惊了。在说这番话前，扬灵犹豫了好久。她是个贵妇人，可能一时发善心救我一救，又怎好再拿姐姐的事劳她。但是为了姐姐，他又不忍要试试。可是，她居然轻轻易易为我哭了。她的心柔软得似水做的一般。扬灵的心也似融化了。他真想扑进这位如母亲般的夫人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一场。这时，一句正正经经的问候却打断了他。

“孩儿拜见母亲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