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路过,路过。”扬灵讪讪应着,却觉得尴尬,便说,“若是,秦小姐无事,我便先走了。”
“别,你先别走!”湄儿急站起来,叫住他,仿佛要抓住一瞬而逝的风儿似的。扬灵停住了:“秦小姐,你有什么事吗?”
“我……”湄儿欲语还休,低下头,看那莲叶田田。
“秦小姐,怎么……”
“对了,我正有件要紧事要与你商量呢。”湄儿咬了咬嘴唇,面色却轻快起来。
“要紧事?”
“是啊,是关于社里活动的事。你先上船来,我渡你去在水轩,在那儿,我有东西要与你看。”
“这……”扬灵却踟蹰起来。
“你快上船,这样最便利了,再说,你也没乘过我家的船吧。”湄儿一笑。
扬灵犹豫了会,提起长衫的前襟,迈步上船来。那小舟一下子颠簸起来,搅出朵朵涟漪,搅得扬灵摇摇晃晃的。湄儿忙扶着他:“你没事吧。”
“没,没事。”扬灵定了下来,忙缩手回去。
“快坐下吧,站着不稳。”湄儿指了指船板,笑着说。
扬灵摸着船板坐下了。
“你会划桨吗?”湄儿拿起了桨问。
“嗯,会一点。”
“那你来划吧,划到在水轩后门即可。”
扬灵接过桨,轻轻地切开碧波,漪纹绽开,笑语盈盈地流去。
就这样,在船上,相看。湄儿静静坐着,凝望着那逝去的水纹,感受着,对面而来的气息。哦,若这一刻凝住了,永远如此,该有多好。
“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湄儿不觉地吟道。莲叶涌来,她攀住一片莲叶,采了下来,那叶心上还有水珠在闪动。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扬灵却看着那旁边的莲花可爱,也便跟着念了。
“你也知道《西洲曲》?”湄儿的心头一热,“我以为你只读那些圣人之言,不会顾这吴歌小曲。”
“啊,也不曾读过,只听说过这一句,冒昧地就念出来,还请秦小姐见谅。”扬灵却觉得刚才念那两句情诗是失礼了,忙解释道。
“唉。”湄儿听了,心也凉了一半,垂下了头,拨弄那叶中水珠,“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他是不会对我说的。”
这小池也不过十余丈,不一会儿就到了在水轩的水台上。湄儿将船绳系在石柱上,跳上了岸。那扇镂雕莲纹的后门也是开着的,她进去了,扬灵不得已也跟着进来。
“你就先在这里坐着吧。我上楼取个东西下来。” 湄儿头也不回地指了一张紫竹藤椅,便径自上去了。
扬灵没敢坐,先是环顾一下这厅堂的布置。只见满满一面墙是盘格的博古架,陈列着些鼎彝之属,幽绿的锈下仍是螭纹的狰狞,想是三代之作。厅中是张古树根的茶案,古朴自然不饰雕琢的,也煞是有趣,两张树桩凳对着。另一面墙上悬着一幅竖轴,绘的是竹林七贤,两侧的对联却是“茂林修竹且谈笑山中,澄天碧海看驰骋天下”。“秦小姐果是个豪气之人,非一般女子能及。”扬灵读着那对联,暗暗点着头。
噔噔声很快又惊破了这刻的宁静,那身碧色在楼梯旋角处溢出。湄儿过来了,神色却是淡淡的,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递给扬灵说:“你且先看看这个。”
扬灵接过一看,是《东林语录》,难道是东林书院?便问:“可是顾泾阳先生与高景逸先生主持的东林书院?”
“正是!”
扬灵心中一阵狂喜,忙翻开来看,只见高先生一段论,道是:“予尝体之人之不乐,俱有一个缘故,其病只在一个对待心与境相对。境安得如我心,便不乐矣。人与我相对,人安得如我心,便不乐矣。至于圣凡相对,天人相对,种种悬慕,皆为不了之心,皆为不乐矣。试观圣门,只是以求仁为本,仁则乐,不仁则不乐。凡不乐处,皆是不仁。仁便对待者,皆一贯矣。故程子曰,此道与物无对,大不足以明之。天地之用,皆我用也,万物皆备于我,须反身而诚,乃为大乐。若反身未诚,则犹是二物有对。以已合彼,终未有之,又安得乐。由此体之可知乐矣。”
“哎呀,高先生真得道之人也,恨不得立于门下,亲聆教诲。“扬灵激动地说。
“我也正有此意。我们立社成立以来,读书讲习会也办了几次,可只是在扬州一地,所闻所见也狭窄。何不结伴去东林书院,与师友切磋,心中有所疑,也拿出来向先生请教,岂不是好?”湄儿说出了自己的设想。
“若如此,那真是太好了。“扬灵拊起掌来,”只是扬州距无锡也有几百里路,这一次出行还须和先生社友们商量。”
“求道,何惧千里?我们有船坐船,无船走路也去,沿途也可见见百姓景况,强似坐而论道多矣。”
“秦小姐说的是。事不宜迟,我这就找林先生去!”扬灵拿起册子便要走,走出两步,似想起什么,回身拱拱手说,“多谢秦小姐了。”
湄儿堵着气,嘴上却说:“与我说什么见外的话?与先生商议定了,我们预备出发的事,听闻今秋有大会,我们正要此时去。”
“行,行,我这就去。”杨灵笑了笑,便大步去了。
就这样走了。湄儿攀着门框,心头却是空落落的。或许,我就只能与他谈正事?竟是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
那边,薄薄的暮色起来了,似蒙上了灰纱。湄儿的心情不知为何,也被抹得灰蒙蒙的,晦涩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