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桐叶题诗后的那一日，可巧夏家就来人了，说是要接夏小姐回去。旋漪很是抗拒了一阵，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但泠梧终究不便违了兄长的意思，劝了旋漪，让她回去了。

旋漪走时哭哭啼啼的，眼儿也肿了，拉着泠梧的手，请泠梧过些日子一定向她父亲说，让她再来。泠梧虽不知旋漪为何此次如此激动，但还是应了她，她才放下轿帘，让轿夫们抬起去了。

她走时，扬灵不敢直接去送，只能遥遥地相望。看她被朝岚扶着出来，步儿也颠颠的，身儿也颤颤的，一直拉着泠梧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絮絮叨语着。

他也看见了，那柄竹箫一直在她手里，清泪斑斑。

扬灵觉出，自己的心湿了。珍珠般的雨珠，撞在心上，结出无数朵惆怅的花，再悄然飘下。

他轻轻背过身去，面着那一堵凄凄的墙，空白在眼，而心依然如乱雨，迷愁一片。

后来，青萝告诉他：“夏小姐可不愿回去了。这也难怪了。舅老爷是个不知轻重的人，舅夫人的心也只在儿子身上。在家里也无人可说话，只能苦捱着。这都是夏小姐悄悄告诉我的。你看她平日里喜气，谁知她心里苦啊。只是，这一次夏小姐看似更不舍些，不知何故。”这口齿伶俐的小丫鬟总是没遮拦地自顾自说了。

“嗯。”扬灵听了，轻应了一声，便不说话了。

思绪如蛛儿结网，纷乱而虚弱。

两天后，秦老爷回来了。

早早地，夫人，公子，小姐便各自梳洗齐整了，换上了大衣服，齐齐地来到前院的吉星堂候着。

扬灵也被告知要来。前一日，泠梧便派青萝送来这日要穿的衣服，一顶玉白色缀珠头巾，一件影花织锦袍，还有一条紫金锦带。扬灵还从未穿过这般精致华丽的衣服，颇不适应，原想推辞的，但青萝央着他，说是夫人请他务必如此穿戴，他只得应了。

吉星堂是前院的正厅。像青萝曾说的那样，这秦府后院是夫人精心布置的，端的是修竹流水，野石激湍，有世外林下的风度。而前院则是秦老爷自命人建造的，尽是华堂丽舍，伟栋高楹。平日里，这些厅堂都闭着，人们只从侧边的间道进进出出。而今日，吉星堂，以及其后的展鸿堂、荣辉堂等一列的高堂都大开着门，气势凌凌地迎接那真正主人的归来。

跨进了吉星堂那涂了乌金漆的正门，先面着一架乌木镂雕八仙过海图座屏，绕过了，是一间宽敞大厅，厅堂中央悬一幅苏绣的财神图，前面一张乌金漆大案，正中摆着一只兽首铜香炉，两侧是两只相对踞着的铜麒麟。大案前对字排开一列乌金漆太师椅，后面立着四架仙鹤顶高脚烛台，并横梁上垂下的四盏彩画玻璃宫灯，待掌灯时，定会将大厅照得光耀。

扬灵进去时，泠梧、秦筝、秦湄、秦箫都已正襟坐下。泠梧今日穿了件紫红大襟对袖褙子，下面白罗绣花裙，戴着金累丝狄髻，正中一朵观音坐像挑心，两侧倒插两只飞燕金簪，额上箍一只攒珠勒子，薄施了些粉黛，虽然带着笑，却掩不住那股淡淡的忧郁。

见到扬灵来，泠梧马上站起，迎过来，“薛公子，请坐下，劳您等会儿。”泠梧朗声说道，并指了箫儿旁的一张太师椅。

扬灵道了谢，回身坐下了。

“秦管家，去码头的人回来未？老爷的车驾几时可到？”泠梧回头对刚进堂来的秦策问道。

“回夫人，老爷的船已到钞关了，想着一炷香的时间便可回府了。”秦策恭敬地回答。

泠梧点了一下头：“那有劳秦管家将迎接的事安排下去了。”

秦策应了一声，便出去了。他前脚刚走，凌霄便进来了，道个福说：“夫人，后面的一应事件都已准备妥当了，梳洗、宴席都已安排好，听夫人的示下。”

“好。”泠梧说着，“劳凌姐姐了，先坐会儿吧，待会随我去前门迎接老爷。”

凌霄应了，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一瞬间，大厅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坐着，正正经经的，连向来放荡不羁的大公子，此时也不苟言笑地坐着。空气仿佛凝固了，硬邦邦地板着脸，它面对着那一个个一脸正经的人，却窥不出各人的心事。

扬灵也端坐着，但心中的犹豫与不安却依旧潜潜地滋生着。他的双手叠着，放在膝上，却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他几次把目光投向泠梧，见到泠梧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但目光却是坚决的。她微微向扬灵颔一下首，似乎在说：“不要担心。”

扬灵便把目光收了回来，放在自己的膝上。

“时辰快到了，那我们去门口吧。”泠梧估摸了一下时间，说道。

众人都站了起来，随泠梧出了吉星堂，走过前庭中的甬道，到轿厅里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