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妇孺走卒读的书未必就没有道理,我们学的是道理,有道理的书为何不能读?”湄儿看不惯这提学的腔调,禁不住插嘴了。
没料到有人反诘,提学倒是一怔,一看,却是个青衣小帽童仆模样的人,便冷了口气说:“你是什么人?”
林修这才急着上前说:“大人,这个学生是晚生留下的。晚生看他聪颖好学,便让他随堂旁听。”
“哼,堂堂府学,你一个小童胡闹什么?聪颖好学?自然只会好那勾栏瓦舍之学。”提学颇不屑地说。
“堂堂府学,就是聚天下贤士,宣天下至理的。我为求学而来,为何不能在这里?”湄儿犟脾气上来了,却是毫不顾忌地反问道。
“姐姐这样,要出事的。”箫儿急忙给湄儿使眼色,而湄儿却没看见般,只傲然地昂着脸。
“林大人,你治下的好府学,好学生啊。我领教了,真是不虚此行啊。”提学却露出了笑,笑一会,脸色倏然一变,说:“府学制度,乃是太祖皇帝定下的,入府学俱由考试,哪里容得这野小子胡闹!林大人,你蹉跎了三十年,也该知道个轻重!”
林修至此了,便沉下气来,稳稳地说:“谢提学大人提醒了。下官但知圣人教化,无微不至。凡有好学之心,便可立于圣人之门。这个学生性子硬些,还望大人以宽大为怀,方不没了圣人教化之意。”
“呵,你倒教训起我来了。纵这样的野小子扰乱府学,倒是合了圣人教化了?我看你这个府学教授可真是称职得很。”
箫儿在底下着急了:“林先生也是个硬脾气的人,这样下去,生生连累了他,事情大了。”于是,他一蹙眉,毅然站了出来,拜了一拜说:“晚生秦箫拜见大人,望大人恕罪!”
提学在气头上,乍见一个学生出列拜下,也不认得,便冷冷地问:“你是何人,有何事?”
“回大人。这个小童乃是晚生的书童。因晚生素来体质羸弱,才斗胆犯了这府学规矩,带了小童进来伺候。林大人原是爱惜学生之意,才允了晚生。此事全是晚生一人之罪,本不与他人相干,望大人责罚晚生。”
“照你这么做,那么每个生员都可带个书童丫鬟进来伺候,那府学还成什么样子?”提学斥着他。
“晚生自知过错,甘心受罚。大人巡视府学,便是要整肃学纪,端正学风。请大人责罚晚生,也好以儆效尤。”
“哼,你还有点自知之明。本官视学,便是要把那些个歪理邪说、乖言僻行、妖风恶习一并扫除了,还大明府学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你这纨绔子弟作风,本官自然不能容。说什么体质羸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什么都不干,吹阵风就倒,哪里有圣人门徒的气象?便罚你去府学庖间作杂役三个月,好好练练你这身筋骨。至于林大人么……”提学捋了捋那三茎胡须说,“治学不严,纵容学生犯错,罚俸一月。这个小童,即刻赶出府学!以后再有闲杂人等混迹府学的,罪加一等。你们,明白了吧。”
湄儿听了不服,还想抗辩。箫儿忙拉住她,拜下谢了恩。提学又絮叨了一会,林修忍着气,喏喏陪着。不久后,提学才在张训导接引下,往茶厅去了。
“哼,什么提学,只会说些戴帽子的大话,装什么义正词严?”见他走了,湄儿愤愤地说。
“你还说,要不是你多嘴强出头,也就不会惹出这么多的事,还连累了林先生,还不给林先生认错!”箫儿斥了她一句。
湄儿只得过来,对林先生行个礼说:“小童无知,顶撞提学,连累先生,还请先生见谅。”
林先生却和颜悦色地说:“我无妨事的。合于道理的也许不合规矩,提学要管的是规矩,我们只守着道理便是了。只是你们家秦公子要去做杂役了,这份情你如何还他?”
“我,我替他去做就是,反正我们生来便是做这事的。”湄儿不在乎地说。
“不敢不敢。”箫儿没好气地说,“提学罚的是我,自然是我去。”
“他的话这么算话,那我只好也扫地出门了。”湄儿瞪着他说。
“这个姐姐啊,她还以为提学的话是说着玩的吗?”箫儿无奈地摇摇头,说:“提学大人是代圣上巡视各处学校的御史,他的话当然算话。”
“有道理没道理的话都要算话吗,哼?”湄儿咬着嘴角,不服气。
“夏延!”见姐姐又不知要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箫儿又是急了。
“好了好了,我什么都不说行了吧。谨遵提学大人的命令,乖乖回去。本来,我这种人就不配来这地方。”湄儿说着,却渐渐声弱了,撇过脸去。
扬灵见湄儿难过了,却是有些神伤,便过来安慰她说:“你先回去吧。我们也可时常聚聚,切磋学问,你不必担心的。”
“聚聚!”湄儿听到这两个字,却似想到什么了,眼睛眨巴一下,笑着说,“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
“什么事儿?”见湄儿瞬间雨过天晴,扬灵倒是摸不清头脑了。
“呵呵,提学大人只能管到府学,立下那杂七杂八的规矩,想要自由论学,动不动就触了这、犯了那的。既如此,我们干脆脱了他的管,自己立个学社,于府学休假日,便择一静处,柳岸兰汀也好,山林古刹也好,谈学论道,游目骋怀,岂不是好?”湄儿扬着眉说。
“啊?我看还是免了吧,立起学社,动静就大了,若想谈论学问,小聚就可了。”箫儿怕姐姐出头太甚了,忙劝着她。
“我看这提议挺好。记得你们几个前几日不是去登文昌阁赋诗了吗?少年人便要有少年人的气象,立学社,切磋学问,砥砺精神,有何不可?”林先生却很赞同。
“先生,这立学社之事,是万万不可的!”一个声音从角落里传来。众人循声而去,却见到杨式淳焦急地走过来说,“府学门口,太祖皇帝立的卧碑上明明白白写着了,生员不许结盟立社。说什么提学管不着,这是着着实实违犯圣谕的事儿,若被上面知道了,可是了不得的!”